心思至此,长玥垂眸,心下深处,更显波澜。
但再度思量片刻,这股波澜,却又稍稍的缓和不少,心下,也莫名的想通不少。
人而无情,她又有何资格要求这妖异之人对她有情。
这妖异之人,与她本是非亲非故,却不惜救她性命,不至于让她成为孤魂野鬼,甚至于,还教她武功,保她三餐,如此,这人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纵是对她有所利用与算计,甚至百般的调侃与折磨,虽令她不喜,但也并非是十恶不赦。
再者,她又有何资格恨他怒他,她如今寄人篱下,本事不够,自得受人差遣与利用,纵是这人不出手救她,任她自取灭亡,也怪不得他无情,怪不得他冷血。他与她,本就非亲非故,以前毫无交集,更无恩怨,他不救她,也是自然。
越想,心下虽是越发通透,然而浑身上下,却突然觉得寒凉如骨,满身的苍然。
也是突然,她竟是觉得,这已是相处了好些时日的妖异之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而这种陌生,再度令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甚至孤身一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无法再倚靠任何人,更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本宫方才之言,扶玉美人儿可是听进去了?”周遭气氛沉寂,冷冽凉骨,未待长玥自然回神,妖异之人懒散柔腻的问出声来。
他的嗓音极挑极慢,语气中的兴味之意却无半分的隐藏与掩饰。
长玥这才回神,微有起伏的目光朝他妖异俊然的面容望了一眼,而后再度垂眸,恭敬道:“宫主之言,扶玉自是听进去了。而今的扶玉,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唯独,扶玉,会拼命,会努力。扶玉如今,也已是想通,其实宫主说得并未错,这世上,除了倚靠自己以外,便无人可倚,扶玉以后行事,定会拼尽全力的锻炼自己,更保得自己这条命,若是,无那能耐保住,而宫主也不出手相救的话,扶玉,便就此亡了也可。”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却是片刻,语气越发低沉,继续极缓极缓的道:“既无本事报仇,扶玉,生而无用。死了倒也干净。”
这话一落,妖异之人未言话,仅是牵着她,缓步朝前。
周遭冷风肆虐,盛了不少,那凛冽的寒风,似要将周遭的枯木都连根拔起一样。
长玥浑身发凉,青丝被吹得肆意摇曳,瘦削的身子,也似要被冷风吹远,冷风势头极足,长玥忍了片刻,然而不多时,瘦削的身子,终归还是被风吹得踉跄了几步。
正这时,妖异之人捉着她手的凉薄手指,微微紧了半许,长玥微怔,抬眸朝他望来时,却见他并不曾朝她望来,目光,依旧懒散凝于前方光线迷离之处,而后,薄唇微微一勾,笑得邪肆而又张扬,“本宫早就掐指一算算过了,扶玉美人,是祸害遗千年,不容易丧命呢。如此,扶玉美人儿倒也不必太过忧虑,诸事拼力一搏便是,待到那时,你才会知晓,你身上,潜力无限,日后命数,也定非常人能及。”
他这话,懒散而又随意,隐约之中,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与张扬。
长玥垂眸,心下幽远,唇瓣上,也勾出了半抹讽弧。
若说她为红颜祸水,她自是信了,她家破人亡,便因她迷恋上了萧意之。
若非她爱上萧意之,父皇,又怎会将萧意之视为乘龙快婿,不设防备的百般重用,甚至还不顾众议,将年纪轻轻的萧意之提拔为了国之丞相,从而,令萧意之有那本事与遗力,颠覆她的家国。而若是,她不曾对萧意之动心,便是萧意之再怎么出色,父皇,也只会赏他一个文职,并不会赏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如此,便是萧意之再怎么翻腾,也不易,搅乱她大昭宫闱与江山。
往事,层层浮现,一股股的惊天后悔,也浓烈得似要将心脉胀裂。
从始至终,不曾有人说过她是红颜祸水,而今这妖异之人,却是一语直中,令她心服口服,说不出一字一句的拒绝。
只不过,红颜祸水这几字,她自是认了,但若说她能遗害千年,甚至潜力无限,这点,她自是不信了。
先不说身处大昭,危机重重,便是没了这些危机,她这倚靠蛊毒而活的身子骨,也撑不了几年。
心思至此,一时,所有感觉嘈杂起伏,难以平息。
待半晌后,长玥才低声回道:“长玥,不求遗千年。若能报仇,便足矣。”
这话一落,妖异之人便轻笑一声,如讽如嗤的道:“扶玉美人儿此际虽是这般想,但到了后面,你这心境,怕会变了呢。是人,便会有野心,而扶玉美人儿你,自也不会例外。说不准,待报得大仇之后,你的心思,便在这大昭江山了,或者,待大昭江山也落入你手里后,你便想着,为这大昭拓宽疆土。”
“宫主太看得起扶玉了。只是扶玉,的确没那雄心壮志,更无那般磅礴野心。”长玥平寂低道。
他懒散而笑,邪肆柔腻的道:“此际无那野心,不代表日后没有。扶玉美人儿若是觉得本宫说得过头了,不若,你与本宫打个赌。”
长玥心思正然,坦然的抬眸观他,“宫主想赌什么?”
他慢悠悠的道:“就赌,你日后若是野心磅礴,那时候,便应本宫一个要求。但若是无那野心,待大仇得报后便再无野心,本宫,反过来应你一条件。”
长玥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待半晌后,心思浮动间,她低沉恭敬的道:“但若是,那时扶玉赌赢了,若扶玉要求宫主放扶玉离开,宫主,可愿放人?”
他兴味盎然的轻笑,“本宫之言,历来一言九鼎。若那时你当真赢了,你的条件是要本宫放你离开,本宫,自会允诺。”
长玥略微认真的凝他两眼,而后微微点头。
他慢腾腾的回眸过去,挑着嗓子懒散问:“这般说来,扶玉美人儿是应了本宫的赌局了?”
长玥再度点头。
“扶玉美人儿当真不后悔?本宫这人,眼界历来开明,是以,若那时本宫赌赢了,本宫对你提出的条件,自也是惊世骇俗呢。”他再度兴味盎然的懒散问。
长玥淡缓道:“扶玉最值钱的便是这条命。如此,宫主还能提何等条件?难不成,是要了扶玉这条命?”
他勾唇而笑,“扶玉美人儿这条命,本宫怎舍得要。只不过,除了性命之外,本宫取的,还有其它呢。”
长玥已是无意与他多言。
她最重要的便是这条命,这妖异之人不取她性命,还能要何?
长玥默了片刻,才低沉恭敬道:“赌局已成,既是宫主不反悔,扶玉,也自是不会反悔。待得那时,若扶玉大仇得报,且性命尚在时,这赌局结果,便也能揭开,而此际无论说什么,也皆是猜想罢了。”
“扶玉美人儿所言甚是。”他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
长玥抬眸朝他凝了一眼,而后便挪开视线,望向了前方,眼见前方迷离之处,出现了一挑岔道,她神色微动,低声朝妖异之人提醒道:“前方岔道,便该右转了。”
妖异之人牵着她缓慢往前,这回也未转眸朝她望来,更未言话,仅是极轻极浅的点了头。
夜色,浓稠。
一路冒着寒风而来,待行至那条岔道,并抵达岔道尽头后,前方,便豁然开朗,宫殿巍峨。
寒风习习中,那座宫殿灯火通明,暖意四伏,殿外,花海片片,便是到了这寒冬腊月的季节,竟也是树木成群,微香阵阵。
乍眼观望间,这座拜月宫,与以前别无异样,如出一辙,甚至于,那殿前的石桌,秋千,蜿蜒小池,还有池边那光秃的垂柳,光秃的桃花树,都一成不变,就像是她还在宫中生活之时,透着刻骨般的亲切与熟悉。
殿内,一片通明,这座大殿无人住,此际,又怎会如此通明,亮如白昼,难不成,是因守候此处的宫奴们早已得知这妖异之人欲入住此地的消息,是以,便提前在殿内点了灯?
长玥如是想着,心下深处,生了半分微疑。
妖异之人,则是懒散的牵着她驻足下来,慵懒魅惑的道:“听说这拜月宫景致大好,但此际瞧来,却还不及本宫灵御宫内的随意一个偏殿。”
长玥缓道:“大昭宫闱,自是未有宫主灵御宫那般精致辉煌。只是,这拜月宫,也非宫主此际看到的这般苍凉,待不久后的春日,此处,也会花开烂漫,桃花绯红,那时,景致便会大好。”
妖异之人轻笑一声,“纵是花开烂漫,却也并非引人入胜。”
长玥神色微动,这回却未再解释。
各有偏好吧,这拜月宫虽及不上灵御宫内的寝殿,但在这大昭宫闱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了,再者,此处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于她而言,也是深厚贵重,这世上所有地方,都不及这拜月宫令她上心了。
妖异之人懒散凝她几眼,眼见她无意言话,他神色微动,也未再言话,反倒是兴味盎然的牵着长玥继续往前。
待二人靠近殿门前时,一时,那雕花镂空殿门内透出的光影将二人面容照得极亮。
妖异之人终于是慢悠悠的松开了长玥的手,而后伸手漫不经心的摸着怀中的白貂毛发,那异色瞳孔内的目光,则朝长玥兴味盎然的望来。
长玥略微会意过来,按捺心神一番,随即微微抬手,正要将殿门推开,却是不料,手还未接触上殿门,那面前殿门竟突然自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