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灼微怔,却是片刻,眸中也出现了几分怅惘之色,随即转眸朝长玥无奈一笑,只道:“在下只是武将,只会打仗,此生,也只求能守得大昭黎民百姓,问心无愧便成。”
他说的是守护大昭黎民百姓,却并非言道守护晏亲王那狗贼的帝位。
长玥心下也略有斟酌,心思也复杂了半许,随即沉默片刻后,开始若有无意的道:“当今新帝是造反而得帝位,屠杀亲兄,灭得先帝满门,而今凭武力成了帝王,百姓与百官也是墙头之草,对新帝开始歌功颂德,百般讨好,而今这大昭,早成了一个空架子,官民虚伪,帝王享乐,扶玉敬楚将军是条汉子,但觉楚将军如此为得大昭拼搏,但只要新帝昏庸,楚将军便是费尽心血,也是救不了黎民百姓。”
许是长玥这话太过直白,甚至言辞也极为敏感,颇有几分抵触与冷讽之势,楚灼倒是惊了一下,随即忙转眸朝周遭扫了一眼,而后略微谨慎低沉的朝长玥缓道:“扶玉姑娘,此话楚灼听了便罢,但切莫在旁人面前宣扬。”
长玥深眼凝他,不言话。
楚灼眉头稍稍一皱,继续道:“在下以前虽远在边关,但也听说新帝善妒,心胸并非太过开阔。扶玉姑娘如此之言,虽有道理,但却会犯了帝王忌讳。”
他语气卷着几分关切,神色也透着几分谨慎与认真。
奈何长玥一闻,则是冷然而笑,低沉随意的问:“楚将军虽怕新帝,但扶玉这山野之人,却是不怕。虽然扶玉也非什么正义之士,但对那不仁不义甚至杀亲灭族之人,则是怎么都包容不来的。”
楚灼神色一震,凝了长玥几眼,而后叹了口气,只道:“新帝如此,我等黎民,又能改变什么。在下不知,扶玉姑娘虽是女子,却也能如此正义真性,委实难得,只是帝王之事,我们管不着,也无法管,而今,在下只需拼力守住边关,扶玉姑娘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他这话无疑是有些无奈,甚至从言语之中,也能听得出他对新帝倒也有些微词。
只奈何,人微言轻,触及这皇族层面的事,纵是这楚灼身为将军,怕是在晏亲王那狗贼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长玥心思浮动,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那深黑的瞳孔,也依旧平然无波,甚至于,还稍稍卷着几分麻木。
“新帝如此,楚将军又为何还要为这等帝王卖命?纵是为了黎民百姓,但而今百姓却如墙头草一般,冷心麻木,便是楚将军一心为他们拼命,想必,楚将军便是战死沙场,这黎民百姓也不会记得将军。就亦如先皇一样,对大昭与黎民已算兢兢业业,但被新帝屠了之后,你看那些黎民百姓,有又谁会露出半分哀悼,甚至会不耻新帝?”仅是片刻,长玥再度出了声。
比起先前的无奈,此际的楚灼,神色已是深沉幽远,俊然刚毅的面容,也露出了几分复杂。
长玥深眼凝他,不言。
待周遭气氛莫名的沉寂半晌后,楚灼终于是再度出声道:“扶玉姑娘这话,的确有理,只是,楚灼此生,也不为声名,只求问心无愧罢了。便是黎民百姓不记得楚灼,但只要楚灼守好边关,国之才会安然。只要国之安然了,在下的亲眷们,也才会安然。”
略微无奈的话,甚至还夹杂着半分不曾掩饰的幽远。
一介男儿,常年在外奔波,日日点兵沙场,纵是满身刚毅,但内心深处,却仍是有一方温软,家的温软。
楚灼年纪也并不大,能有如此心得,已是不易。
无论他是否为晏亲王那狗贼效力,但就凭而今的这些话,长玥对他的感觉,也再度好上半许。
她神色微变,随即迎上楚灼的目光,极淡极淡的稍稍勾唇。待楚灼望着她微微一怔时,长玥才挪开目光,只道:“以前与楚将军相遇,不知楚将军为人,但而今相处之后,扶玉对楚将军倒是钦佩。”
楚灼嗓音稍显局促,“在下不过就是一名只会打仗的粗人罢了,扶玉姑娘这话,在下着实承受不起。”
长玥凝他一眼,也未就此再继续言话,反倒是嗓音微沉,故作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扶玉初入这大昭京都,倒是陌生至极,今日又莫名得罪了那豫亲王家的郡主,也不知她日后是否会寻扶玉算账。是以日后,若扶玉遇得危险了,可否寻楚将军搭救?”
楚灼忙道:“姑娘若是有事,自可寻在下便是。在下楚府,便在长安街尽头外的那条云华路上,姑娘若是不清方向,稍稍问问人便知了。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微有顾忌的朝长玥落来。
长玥下意识的转眸迎上他的目光,只道:“楚将军如是有话,直言便是。”
楚灼点点头,随即挪开目光,缓道:“在下仅是略微顾忌本功公子罢了。今日在林中,在下助扶玉姑娘出得林子,便已惹本功公子不满,但若是他再度见得在下帮衬姑娘,如此,可否给姑娘造成困扰,惹上麻烦。”
长玥忍不住嗤笑一声。
楚灼微怔,转眸望她。
正这时,怀中的白貂白狐也醒了过来,慢腾腾的扬起了头,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长玥随手摸了摸白狐与白貂的毛发,低沉无波的嗤道:“若是性命都危矣了,还谈什么困扰。比起我家宫主来,至少,楚将军还会搭救扶玉。”
楚灼神色稍稍一变,“姑娘之意,是本功公子不会搭救姑娘?姑娘乃公子的……妾,难得本功公子会弃姑娘于不救?”
妾?
这字,楚灼说得有些尴尬,听在长玥耳里,却令长玥冷然自嘲。
是了,上次在你啊小镇的冰河里,那妖异之人的确称她为他的妾,还记得当时楚灼怔得不轻,而今再闻这字,倒显得冷嘲不已,甚至算是啼笑皆非。
她哪里是妾,不过是那妖异之人手中的一枚可丢可弃的棋子罢了,若非自己不努力,不去改变或是算计什么,若就这么一直长久的呆在那妖异之人身边,她自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心思至此,长玥瞳孔也稍稍一缩。
待回神过来,她朝楚灼淡道:“虽是妾,但却与婢女无意,可丢可弃。扶玉本是卑微鄙陋至此,也不怕楚将军笑话,呵。”
楚灼忙道:“扶玉姑娘无需妄自菲薄,在在下眼里,扶玉姑娘性情真直,甚至敢言男儿都不敢言的话,已让楚灼佩服。”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枚狼牙朝长玥递来,有些局促尴尬的道:“这是在下自小带在身上的狼牙,阿奶说有辟邪之效,而今常年带在上,也算是在下的信物了。若真到危机之时,扶玉姑娘自可带着这狼牙来楚府寻找在下,门房不会拦着姑娘,定能及时通报,而在下也定竭尽全力相帮。只是,在下此番回京,终归只是回来受封领赏,并不能逗留太久,若在下归得边关了,扶玉姑娘仍是可拿着此物去寻楚府中名为楚彦之人,他是在下胞弟,性情良善,也定会解了姑娘燃眉之急。”
冗长的一段话,却显得直白而又坦然。
长玥神色也抑制不住的复杂了几许,凝他半晌后,才垂眸朝他手中的狼牙望去,却兀自沉默,并未伸手来接。
楚灼忙将狼牙朝前递了半许,有些尴尬道:“在下一介粗人,着实身无长物,此狼牙虽旧,但的确是在下珍惜之物,也可保得姑娘可随时入得楚府,不被门房所拦。只是,若姑娘觉得此物旧了,亦或不喜,不如,下次姑娘若与衍公子一道来楚府做客,在下再另送姑娘一枚新物。”
局促的嗓音,尴尬万分,说着,举着狼牙的手竟也不自觉的开始回缩,似是有些担忧长玥会嫌弃那枚已是磨得发白的狼牙。
长玥心下顿时有股怅惘之感蔓延开来,一时,神色也几不可察的紧了半许,随即伸了手,终归还是接过了楚灼手中的狼牙。
霎时,狼牙在手,竟还稍稍透着半分楚灼身上的温度。
一时之间,长玥却觉得心绪浮动,自嘲怅然。
以前还是公主时,她自是收过不少礼物,但男子所送礼物,她却只收过三人的,其一是父皇,其二是太子哥哥,而萧意之,则是唯一一个亲自将礼物递送到她手里的外人。
曾记得,那时年少,情谊深然。萧意之送她花,送她曲,甚至也曾亲手为她梳过发,描过妆,所有浪漫之事,他大多做过了,只是送她的实物,却独独只有那日彻底定情时所送的镯子罢了。
十几年青梅竹马之情,却只收过一份实礼,而今与这楚灼也不过是几番见面,这人,便已将他所戴的狼牙送她。
若说心底毫无波澜或是感觉,那定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不曾料到过,而今富贵荣华不在,甚至容貌都不在时,这世上,竟还会有人这般对她。
无论这楚灼是否真心,此际,她心底深处,是真的欣然。
长玥默了许久,才稍稍将目光朝楚灼望着,心绪浮动间,却仅是低头道:“楚将军,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