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东西持续发出尖细刺耳的尖叫声,痉挛着掉下来!同时周身突然发出无数爆裂声响,浓密无数倍的烟雾瞬间将内室淹没,香得让人窒息。
它只有六岁孩童高度,周身和太后一般严严实实裹得很紧。
杉瑚一开始以为是人,但诡异的是,它四肢粗短,软软耷拉在身体旁,关节扭曲外翻,根本不是正常人可能达到的!
太后长长倒吸一口冷气,张嘴欲呼,却吸入了一大股烟尘,嘶声咳嗽起来。
浓烟中人影乱闪,许多人都在连声呼唤“太后”。
太后却已顾不上说话,她捂着嘴咳嗽着站起身,急切地走了两步,但似是太久没有走过路,一脚踩到自己过长的裙摆,僵硬地一头撞到了身前的锦帘上。
“稀里哗啦——”
锦帘上纤细的玉钩承受不住突来的重量,一根根断裂,随着蚕茧似的太后一起摔倒在地,带翻打碎了一排香炉和双耳颈瓶。
满殿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哭闹声,木屑碎石烟雾,一片混乱之中,杉瑚不顾烟雾刺激,睁大眼,死死盯住那团掉落的东西,隐约看见赤红色、翻起的、鳞甲般的皮肉,一闪而过。
还来不及看清,一道黑影闪过,伸臂一捞,已经用披风将那怪物兜进了怀里,正是方才的偷袭者。
这怪物突然掉落,正好在她和偷袭者之间,解了她的围。
她心底一寒,忽然想起什么,再次抬头。头顶的大洞周围露出数张惨白的脸,四五双黯淡无光的漆黑眼睛正鬼气森森地盯着她。
见她看过来,那几张脸猛地缩了回去,但杉瑚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二楼建造得异常窄小低矮,几乎所有成年人都只能跪趴着,而露出的那些脸分明都是三四十岁年纪的成人的。
想起之前听到的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杉瑚的手指微微一颤,尾指轻轻勾了勾。
居然是侏儒。
万寿宫养着一群侏儒。
万寿宫里,太后寝宫的正上方,养,或者说关着一群侏儒,用来伺候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正因那怪物矮小,侏儒也矮小,万寿宫才能藏了这么一个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的两层宫殿。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让杉瑚反应极快的大脑一时之间也产生了空白。
混乱中搞不清情况时呆站着最危险,她干脆一个团身翻滚,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根柱子后面,伏低身体,无声地注目着远处混乱的焦点。
太后倒在地上,她四肢似乎异常僵硬,竟动一动都不能,几个人七手八脚又拖又拽又拉,终于将她弄出来。
杉瑚以为能见到她真容,不由凝神屏气,结果却又出乎意料!
没有她想象中和上官暨相类似的普通脸庞,没有国色天香绝世容颜,甚至也不是其丑无比东施陋颜……而是,面具。
她只看到了一个铁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合在太后脸上。那面具五官栩栩如生,他人可以据此看出她脸部秀丽的轮廓,却还是一丝皮肤都看不到。
正常的太后凤冠虽有,凤冠压着的头发却用锦缎包了起来,仿佛一具纤细的人类身体,脖颈处没有头,而长了一颗诡异的伞状菇类。
她被拉出来,第一时间跌跌撞撞扑到黑衣人身边,伸手一把将那团颤抖着还在尖叫的怪物夺进了怀里。
手臂交互,来来回回动作轻柔地摇晃着,是一个……杉瑚扶住下巴,是一个哄孩子的动作!
她运足目力一刻不落地盯着,但太后的袍袖太华丽宽大,她仅仅看到了那东西稀疏的灰白色头发。
“杀了她!杀了她!皇帝哥哥是我的!只有我能叫他哥哥!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
没有了侏儒去捂它的嘴,那东西哭叫得更加凄厉。
太后凑近了低低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安抚,却没有任何作用。
啧啧,被宠坏的小怪物,除了老调重弹的“杀了她”,你还能有点新词吗?杉瑚撇撇嘴,准备左耳迎进来,右耳就送走。
然而,正当她要把视线从太后身上移开的时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将那句即将被右耳处理掉的话拖了回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念过去。
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叫他哥哥……
杉瑚的眸光渐渐凝在太后还在来回摆动的手臂上,瞳孔猛一收缩,漆黑如子夜。
她一直以为这个小怪物是上官暨的爱慕者,现下看来,它似乎……不,它肯定是他的妹妹。
否则太后不会如此紧张保护,否则它,或者说她,也不会如此在意“哥哥”二字。
这样一位怪物公主,如若暴露在天下人的视野中,必然会引得世人群起攻之,所以太后深居简出,和她一起藏在万寿宫深处。
但上官暨作为兄长,难道不该和他母后一起保护这个秘密吗?如果是他迂腐冷酷,也认为一个怪物公主会导致家国灾难,那按照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偷偷将这事抖出去,或者派人暗杀掉这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妹妹。
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撞破?
无数个问号飞快地从心里滑过,杉瑚冷眼看着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太后身边,猛地横身侧翻——风紧,扯呼!
无论上官暨打什么算盘,反正现在,秘密她知道了,太后也知道她知道了,她更知道太后知道她知道了。
双方都摆在了明面上,太后绝对容不下她,现在她在她的地盘上,再不趁乱走,那就是傻子。
内宫没有任何窗子,严密得像个堡垒,门只有一扇,是进出的必经之路。此刻外面的人因为听到里面的声响,正打开了门往里冲。
幸运的是门开了,但不幸的是只开了半扇,格外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烟雾腾腾,愈来愈浓,除非蹲下趴下,否则离远一些几乎便已无法视物,以杉瑚蹲伏的角度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不断跨进来的人腿。
杉瑚竖起指节食指,刮刮下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离绝顶高手还远的人,不暴露会武功的唯一方法就是根本不用武功。
那么,问题来了,不用轻功也不用内力的情况下,怎么才能从内殿不引人注意地闪出去?
她圆瞳一眯,神色看似无奈却又隐含兴奋,拱起背,猫着腰向门的方向快速靠近——赌呗。
杉瑚不能确定内殿的烟雾有多少溢到了外面,还有没有混淆视听的作用,不过……她嘿嘿一笑,往腰后猥琐地掏了几下,弄出一整套皱巴巴的宫装,正是万寿宫宫女的样式。
方才跟着李姑姑往万寿宫走时,二人途径浣衣房,她透过窗户,正好看见里面摆着好几个大盆,盆里的脏衣服堆得冒了尖,一个宫人守在旁边偷懒睡觉。
她发现最上头一件和李姑姑的衣服有些相似,当时也没多想,只是下意识觉得可能会有用,便装作好奇走过去,探头进去看的同时顺手摸了出来,随后藏进了腰后围着的布料下。
进门前她整理衣服,就是怕没藏好掉出来。
杉瑚三两下将衣服穿上,一个猛甩头,将头发重新甩乱,随后直起身体,快步朝门走去。
从她决定闪人,到正式行动,速度很快,外面却也已经进来了三四个人。
杉瑚观察过内宫的大小,知道里面塞不下多少人,顶多再有一人,很快便要关门了。
大步流星冲到门前时,外面正有人要进来,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嘭地一下,迎面和杉瑚撞在一起。她咦了一声,质问道:“里面正需人手,你怎么……”
“想活命就闭嘴!”杉瑚比那人还理直气壮,一把揽住那人,不由分说将她拽得转了个身,推着她往门外走。
那宫女被她喝得一呆,下意识就忘了反抗,也没有大叫。
眼看出了门,这个果然是最后一个,杉瑚反手将门关上,顺手偷偷塞了点东西在门缝里,道:“公主受伤了,要用药,我们去取。”
那宫女闻言一惊,随即皱起眉头:“里面常年备着药,你为什么要出来拿,而且你的头发……”
听到“公主”二字,这些下人并无意外之色,反而习以为常……心底一沉,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杉瑚嘘了一声,一边拉着那宫女往外走,一边低声道:“是重伤,揽芳华状元暴起伤人,太后娘娘已经气疯了。里面的人估计都难逃一死,我是逃出来的。”
那宫女更加惊讶:“你,居然敢……”她傻张着嘴,连背主私逃几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杉瑚轻哼一声:“奴婢虽然低贱,也不该为了这种事平白丧命,死得忒冤枉。姐姐若是忠心,只管进去送命。何况我出来拿药,太后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那宫女闻言一愣。
她进来时已经观察过,万寿宫宫女分化很明显,除了少数几个上了年纪四五十岁的姑姑,明显属于太后的心腹。其他做杂事的宫女年纪都很轻,而且彼此之间没有长久公事的默契感。
再想想这偌大一个宫殿,仿佛每个角落都存在的血气,她赌得便是——太后其实,杀人如麻。而且是经常杀人,成批地杀人。
为了保护一个秘密之后更多的秘密。
杉瑚紧紧盯住那宫女,已经做好了赌输之后,就算暴露会武也要硬闯的打算。
时间此刻似乎突然放慢了,杉瑚手指翻转,握住了另一只手贴着肘部藏起的匕首。
那宫女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