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似被他吓住,哭声一停。她抓着他衣服,抬头看他。
目光从卷翘的睫毛下方投上来,那眼神也像沾着泪,湿漉漉的,声音还有些哽咽:“师父,是生气了?”
路阶白紧紧抿着唇,突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没有。”
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再看我了。
她眨眼睛,眼睫在他的手心打颤。路阶白被烫到手一般缩手,看到她还在看他,只得扭开了头。
沉默半晌,他用手抚着她的后脑,笨拙地按向了胸口。
动作很僵硬,力道控制得也不好,语气还是冷硬得像石头。
“别怕,为师……”他顿了顿,像在适应这个自称,“今天准你哭。”
杉瑚却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师父还真是……
他竟然在刻意咬重“今天”两个字!
路阶白也挺高兴,哄猫的本事,他无师自通嘛。
柳藻做事利索,很快帮着杉瑚安顿好:“姑娘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杉瑚感激地摇头:“没有,柳大哥考虑得比我周全得多。如果还差什么,我自己出府买就好。”
柳藻神秘地眨眨眼:“哎哟姑娘啊,可不是柳藻跟你客气,实在是咱们这国师府地理位置特殊。”他故意卖个关子,“咱们啊,现在是在皇宫后面的钟粹山上。”
“钟粹山,帝京最高的山?”
“是啊,每天太阳初升,所有百姓抬头就能看到咱们国师府的屋顶,金光灿烂的。我会御兽,下山方便,所以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杉瑚也不矫情,谢着应下。她已经听柳藻说了不少路阶白的事,知道这位国师是青冥大长公主嫡系势力——百花杀的后人。
百花杀在天下一统后不久便归隐深山,走前留下一个承诺:只要上官氏有需求,百花杀后人会无条件完成,只限一个。
这个承诺各代帝王都没舍得用,但上官暨不犹豫地用了。
昔日战王府中,他在她手心写了“白车西来”四字。这四个字并非保命金牌,没人知道她能不能恰好被扔去西方,能不能遇上国师,能不能被这位国师救起。
所以上官暨才说:“朕会补偿你,只要你能活下来。”
而现在,她还活着。
杉瑚抬头看看天,皮笑肉不笑,连老天都不忍她杉家忠魂枉逝啊。
她突然叫住柳藻:“既然你和师父一直住在山上,皇上为何要叫你们出来?”
皇帝是想利用信仰,通过神权,压制战将军王上官尧。她眼瞳幽深,答案已经清晰在心,却试探性地问道。
柳藻大大咧咧:“我哪知道呢,陛下说咱们人来就行,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大人。”
杉瑚眼神一闪,原来是做无权的空头国师,上官暨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手上筹码如此多,所以根本不把她杉家满门的命当成命!
“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杉瑚笑笑,心底有些遗憾。国师府没有实权,不是久留之地。
一切妥当,时日还早,杉瑚于是去找她师父。
再次进到那间寝殿,杉瑚忍不住惊叹:早上还被弄得一团糟,现在居然干净得令人发指!柳藻一直在帮她忙进忙出,可见这里完全是师父大人的劳动成果啊!
她站在寝殿门口探头探脑,里面还能听见打扫的声音。松木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她实在都不好意思进去了。
身后却传来一个清冷冷的声音:“有事?”
杉瑚吓了一跳,刷地转身:“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否则?”
“里面那个……”
路阶白赏她“你白痴吗”眼神一枚:“咒术,人人都会。”
杉瑚已经熟悉了国师两大招牌眼神——“你白痴吗”和“原来你白痴啊”,也不生气。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师父,哪人人都会了,我就不会呀,你快教教我。”
路阶白第一反应去看她的手,唔,还算干净。他不喜欢任何生物离他太近,但她牵着他长长的广袖……好像可以接收。
“师父,你教教我嘛。这么厉害的咒术,我也要学,学会了以后就不用自己打扫卫生了。”杉瑚双手捧着脸撒娇,眼睛里写满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
真的很厉害?路阶白疑惑地皱皱眉,看着自家猫满是崇拜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种名叫自豪感的东西开始发酵。
他咳了一声,本就笔挺的背忍不住又挺直了一些:“来。”
还不忘毒舌一句:“病猫。”
杉瑚:“……”
喵了个咪!她不高兴了,她哪里有病,难道之前晕了几天她就成病猫了?!
“别挣扎。”路阶白就像会读心术一样:“你的脑袋,理解不了。”
杉瑚咬牙切齿:“懒是一种病,得治,师父你还能给出一个更聪明的理解方式吗?”
路阶白正色:“懒,会胖。胖,易病。”
杉瑚:“……”
师父,表这么学术嘛,嗷嗷!
师徒进殿,只见两个纸人正勤奋地四处擦洗,杉瑚惊奇地摸到其中一个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
“纸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拎动水桶!”
“师父,这个动作好快,这么一会就把矮几擦好了!”
“咦,那个怎么突然不动了,纸人也会偷懒吗?”
她啧啧称奇,看了一阵,忽然玩心大起,竟然从桶中蘸了水,往那不动的纸人身上洒。纸人果然畏惧,被她追得四处乱跑,乐得杉瑚哈哈大笑。
谁知纸人身体怕水,手却不怕,另一个见同伴被戏弄,生气地蘸了水,也往她身上泼。
杉瑚大惊,好在身体灵活,才避免了再次沦为落汤鸡。
赶走了骚扰者,两个纸人又开始乖乖做自己的事。
杉瑚站在一边冲他们做鬼脸:“看在你们在干活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咱们下次再比过!”
路阶白也不拦她,感兴趣地看她蹦来跳去,像看一只猫第一次接触毛线团——先是好奇地远远研究,随后伸出爪子去拨弄,最后玩得自己被毛线缠了一身,还不服气地喵喵叫嚣。
杉瑚下完战书,终于发现了被自己遗忘到角落的路阶白,赶紧低着头走回来,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师父。”
路阶白还有点没看够,意犹未尽:“玩够了,不累?”
杉瑚立刻摇头,笑得跟花似的:“不累不累,师父你快教我吧。”心里却直打鼓。师父大人一贯面无表情,她都没办法察言观色哎。
路阶白不由有些失望。越过她,缓缓坐到自己低矮的床榻上:“绕国师府,十圈。”
杉瑚顿时张大了嘴巴:“十圈?”
路阶白皱眉。
杉瑚泪目:那种“你的表情太傻,我看得眼睛疼”的眼神,真的好伤人啊。
“师父,我还不知道国师府有多大呢。”她用手把下巴合了回去,开始找理由。
路阶白淡淡瞥她一眼:“跑完即知。”
“师父,跑一圈我就知道了,那九圈能不能……”纤细的指头在半空一划一划的,他的猫歪着头一脸娇憨,是在和他讨价还价?
“不是不累?”路阶白打断她:“不想学了?”
冷冷淡淡的声音瞬间把那根乱晃的指头冻在了半空,杉瑚支支吾吾,干脆耍赖:“师父,我要学的是操控纸人打扫屋子,不是怎么跑步。让我跑可以,师父你给我一个理由!”
好师父要有问必答。
路阶白于是很认真地回答:“累了,才能偷懒。”眼神往她下巴和腰间瞟了瞟,“为师养猫,不养膘。”
她很胖吗,都要用膘这么惊悚的字眼了?!
杉瑚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了回来,试图垂死挣扎:“哎,师父,如果我刚刚回答说已经累了呢?”
路阶白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想反悔?可以试试。”
杉瑚立刻兴奋道:“师父,我累了。”
路阶白配合地点头:“劳逸结合,好好休息,不累再来。”
哼……坏人!
杉瑚面色几变,一扭头朝殿外而去:“我才不累。不就是十圈吗,我马上就回来!”
路阶白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取出剪刀和白纸,很快剪出一个小人。刺破食指,画了一个符咒,再吹一口气。
纸人立刻动了起来,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去,两三下长成成人那么高,垂手静立,恭敬得很。
“跟上,扛她回来。”
纸人点点头,跑了出去。
路阶白打个哈欠,躺下。脑袋下面有个枕头,摸摸揉揉,怀里竟也变出一个。他抱着翻个身,蹭了几下,长发很快乱成了一团。
这猫很有韧性,就算被扛回来,大约也到晚上了。如此大好春光,不用来睡觉,当真可惜。
路阶白一觉睡到自然醒。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天色果然已经全黑,寝殿内一尘不染。
附在两个打扫卫生的纸人身上的咒力已经耗尽,案上却端正正躺了三个纸片小人。
路阶白眉头一皱,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新剪的。纸人回来了,他的猫呢?
一道白色人影猛地站起,几个纵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