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妙善观,一座很不合情理坐落于京城的大型道观,似乎道长也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无为道人。可实际上它同样也是一个大型医院,本着救死扶伤精神,这么看来或许他反倒是真正大隐隐于市的人。
仿汉代单檐小歇山屋顶,脊端瓦当相叠如翼状翘起,人字斗拱穿梁,黄墙红柱非常古朴。即使在四周硬山顶青砖墙的明代民居环绕下也并不觉得与时代格格不入。
走过三个台阶,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女道长檀华。一个带着俗名的道士、一座建在市井的道观,似乎很般配,也算是应景了。
“你确定了?阴阳眼本就是窥探天机的错误,是会缩减寿命的,既然收回了就是天意。”
玉皇阁里,几条巨幅八卦垂帘从高高的梁上垂到地上,空荡的殿内只有檀华和雪陵音相对而坐,也是有几分瘆人的。不过雪陵音觉得这比去寺庙好多了,被那么多佛盯着她浑身不自在。她是怕佛的,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道长,我已经决定好了,请给我施术吧。”一身青衫的她跪坐在蒲团上,像武士一样手搭在腿上,郑重的点了点头。
“哎,痴儿……”檀华把浮尘从左手换到右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按照她的请求掐了个咒法,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雪陵音只感觉眼睛里像进了辣椒水,眼角膜又有种被撕扯、逐渐裂开的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她疼痛难忍撕心裂肺地喊着,由于暂时性失明身体不稳直接倾向前方,还好手臂潜意识的支撑住了。
疼痛持续了半柱香,若不是檀华施法设置结界,外边的病人恐怕都会被她吓跑吧?
“你真够可以的,竟然没死。”檀华抿了抿嘴,平淡地夸赞她说:“你是第二个能忍住这种疼痛没有死的人,如果说女人的话,你倒是头一个。”她拿了面镜子递到喘着粗气汗如雨下的雪陵音面前。
镜子里的她,自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十分可怕,只是视力刚恢复并不能看得特别清楚。她闭上眼用檀华准备好的毛巾浸水,平静如水地开始擦拭脸上的血迹,好像刚才叫喊的人并不是她,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一个人是谁?也是你的病人吗?他为什么也要得到阴阳眼?”
“他不是我的病人,是我的师兄。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想说了。”檀华也是个爽快人,好像也不喜欢提起过去。雪陵音闭目养神中也微微一笑。
“你要蒙着眼睛三天,三天后不能见强光。这次好了之后,你会发现一个惊喜,毕竟你是用生命换来的,很公平。”
她走到雪陵音身后给她系上了一条白布。如此近的距离,檀华的鼻息微弱地吹着她的脖颈,分外别扭。雪陵音正打算站起来就此告辞,却被檀华从身后抱住。
“你本姓方,是方孝孺的小女儿。锦衣卫抄家时在家人的掩护下你母亲的好友带着3岁的你去了云南隐居。你叫陵音是因为你的养母想听到金陵的回信,然而你的哥哥死了,两个姐姐为了清白而跳河。母亲沦为官妓,父亲和家族无一幸存所以希望你一雪家仇,故名雪陵音。”
“你说的是我吗?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冷笑。
“那是因为你的养母也会方术,把你的记忆封存了。之后森景元就在你十岁的时候找到了你。”
“哈,你该不会说当年带头抄家的就是森景元吧?”
“那倒不是,”檀华也自嘲地笑了笑,道:“看来你已经承认了你是方陵音了呢!”
“嘁,放开我!”雪陵音恼羞成怒,可是以她的力气竟然斗不过一个总不锻炼的道士!真是倒霉,怎么这两天老碰上变态?
她在雪陵音的耳畔风轻云淡地说着足以让她死上十次的话。
“你我的父母都是被朱棣所杀,为何还要替他卖命?你怒斩萧仪,可是心里还是不明白锦衣卫到底是什么、你到底在维护什么、你所谓的守护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根本看不到未来吧?不如和我一起造反,以你的身份杀了他是易如反掌的吧?”檀华松开了手,雪陵音起身都来不及整理了衣服直接就跨过门槛逃走了。檀华根本不追她,只是看着她由于蒙着双眼而跌跌撞撞地半天才摸出去。
因为檀华看透了她的心,她一直自己都不敢问自己的问题,所以她害怕了,才要逃走。这道士实在阴险,不知道眼睛是否也被她摆了一道。
“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2。
“连她自己都不想复仇,你这不是皇上不急太……”雪陵音走了之后,玉皇大帝像的后边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他背着剑,看样子是行走江湖的大侠。
“三小姐她只是被一群庸碌的人围着失去了原有的天赋,好在她还能承受的住咒法,不枉我的期待呀!”
“你不打算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干嘛非要扮女人又没胸。”黑衣男吐槽道,不过他这个师弟倒是个合格的伪娘。
“我也不算是男人啊。”檀华仰起头笑得很灿烂,倒是让黑衣男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檀华本来是方孝孺的侍童,因为年龄小喜欢和三小姐玩,他虽然逃过了杀戮,却亲眼看见一大家人被杀。后被锦衣卫发现,为了自保而自宫,那些锦衣卫都看着懦弱的他放声大笑着离开了,看来只是戏弄他罢了。他对锦衣卫的恨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还有什么安排?”黑衣男都快走出去了,回头问了谈华一句。
“保护三小姐。”
“她不用人保护吧?”
“那就杀了森崇之。”檀华眼神阴鸷,抑扬顿挫地以命令的口吻对黑衣男说道。
“这个又有点难。”黑衣男挠了挠太阳穴,赖在门槛不走了。
“给他添乱你总会吧!不要问我了快去!”檀华终于装不下去深沉了,抓狂地跳了起来,浮尘的毛飞一屋。
因奉天殿等被烧毁,朝毕之后朱棣亲自去监视工程修复进度。回到右顺门,看见便殿门口立着森崇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棣知道就是来找他求情的,给他一个眼色让他跟着进去。
今早早朝时,森崇之已如实禀报了皇甫清残害士兵之后贼喊捉贼的阴谋。朱棣闻言拍案大怒。军人犯法本是杖刑和流徙,这次却处皇甫清以极刑,并要求森崇之亲自监刑。森崇之念及旧情请求朱棣量刑,后者当然没有同意。
“陛下,皇甫清他已经供认不讳了,况且他为了个人的变异需求,神志不清。按律法杖毙也比……”为了这个同僚,他也是蛮拼的。
“崇之啊,你糊涂了?”朱棣因为特别喜爱这个年轻人,对他甚至比对朱高炽还有耐心。
“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一直坚持着少有的正义,这正是朕欣赏地方。就算有过同僚之谊,不管为了什么造反还是个人什么,是不是疯子,那些被他无辜杀害的校尉就该死吗?杀了那么多校尉却不能让他死那么多次已经够便宜他了。他是残忍肢解士兵的不是吗?朕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朱棣让森崇之不必一直紧张地躬身,直视他就好,像个普通老大爷一样和蔼的微笑着说:“你说按律法固然没错,可是你忘了律法是谁定的了吧?”
“是,微臣错了。”森崇之刚直起身,听得这一句立刻又微微低下头,冷汗涔涔。“只是,至少,请陛下不要……不要让臣亲自监刑。微臣做不到。”
“这好办,朕稍后交给小雪就好了。”朱棣轻轻松松说出口就捂住了嘴,这是他与雪陵音之间的秘密。
他对于锦衣卫唯一的小丫头也是像对待孙女一样,超乎寻常地平易近人。雪陵音让他把这种事情交给她就好,并且‘威胁’朱棣说不要告诉森崇之。而今天他一时被气氛冲昏了头,直接让森崇之监刑。
“您让她来做这种事?”森崇之特别震惊,连陛下都忘了叫,可怒火又不能对皇帝发。
糟了,小雪一定会把朕偷吃甜点的事情告诉太医的!以后就吃不到了。
“对啊!”朱棣豁出去了,他是皇上他怕谁?应该让森崇之知道知道他背后默默付出的雪陵音了。
他稍稍端正了坐姿,咳嗽两声:“她不想让你看见黑暗,什么都替你来做,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清闲?”朱棣虽然宠他,但觉得孩子该教育也得教育。
森崇之眼前净是莫名混乱的景象,他无力地直直的跪下去,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住,手心攥出了汗。
“臣……臣来监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