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开了春，老马总算给雨秋谋到个事情，给镇上的政府扫厕所，三天一个工分。这是他托了自己生平最大的一层关系，外加拐了无数个弯的人情谋得的，家里沙窖的红薯、一并藏了多年的陈酒通统送了人。然而他把这事儿说给雨秋时其实挺不好意思，觉得实在龌龊了点。雨秋却一点没这么想，千恩万谢的，让他心上很过意不去。
有了事做，雨秋一家起码三个人不至饿死他乡。后面的事再从长计议吧，雨秋这么打算着。
老马的女儿跟苏苗已经好得和亲姐妹没两样了，对苏蔓自然没得说，索性和她爸商量，让这姐妹俩搬进来和自己一块儿住。老马听了这个请求，简直乐得没得说，拍着闺女的肩膀一个叫好啊好啊。一听老爹答应。闺女更是开心，立刻要去屋后找她们搬进来。老马有个私心，缓住了女儿，说这是关系两家的大事，得大人们互相说好才能行，于是打定主意找个合适的时机亲自去跟雨秋商量。
结果他闺女是个藏不住事的，早把个话头说给了苏苗。苏苗也很高兴，急不可耐地告诉了雨秋，没想到雨秋的反应竟是出乎意料地冷淡，给她三个字：不允许。满心欢喜的苏苗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老大不高兴，又去和老马闺女商量，要撺掇她爸无论如何去说服雨秋。
老马心里惦着这事儿，日夜等着找机会去商量，自己在家里已早早张罗开在闺女房中给雨秋的两个孩子添置一张床，他心中存的念头自然比这更深一层，所以镇日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雨水过后，屋前的杨柳渐渐有了萌芽的意思，干细干细的枝条上偷偷地冒出了绿色的小苞。风虽然带着寒意，却不再像刀子一样剐人手脸。
老马这天特为起了大早，又早下工，回家置了几个小菜，让女儿不时去屋后打探雨秋是否回来，自己搓着手在堂屋等着。
等到雨秋被请到桌前，她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已经并排端端正正坐在老马的上手了。她拣了老马对过落座，老马的闺女跨过马凳，坐到了父亲的下手。两家人合成一席，大人并不交谈，女孩儿们对着叽叽喳喳，气氛倒也还好。饭毕，孩子们去了屋外，留下老马和雨秋，屋里就变得有些尴尬，雨秋抢着收碗洗碗，老马把吃剩的菜装进筐中，吊上屋梁。这熟悉的一幕令雨秋思念起她的承弼，世道上不闹这些牛鬼蛇神，他们家的日子何尝不是这样？她的眼泪不禁滚落下来，滴滴答答往手腕上掉。听见老马往厨房来了，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老马方才喝了几盅酒，借着酒意便开诚布公了：“和你商量个事呗？”
雨秋擦拭灶台，点点头。
“我在闺女屋里新打了一张床，我的意思，丫头们老在一处的，干脆让苗儿跟小蔓搬进去住，省得孩子们挤在外面……”
“老马。”雨秋停下手中的事，把个抹布折来折去。
“诶！”
“我王雨秋欠你的，不止一个工、一顿饭、一堵墙的人情，我知道你老马哥不是个计较的人，我做人有一本帐，我欠人的，没有不还的，光是这些，我现在还起来已经得很长久的功夫，照老哥你说的这个人情，我是万万不能欠的。”
“谁让你算那么多人情？我帮你是我愿意！你还别说还，要我把这房子让给你，让我供你们母女一辈子，我也愿意！”
老马说了个痛快，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说出了什么，雨秋沉默了。昏暗的厨房里，离得老远的两个人就像被一条大河挡在两边。
雨秋收拾好灶台，说了句：“大哥我先回去了。”往厨房外走去。
“你们都搬进来住，我去屋后住！”老马赶紧退往一边，给雨秋让出厨房门。
“大哥，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雨秋淡淡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去，在大门口撞见苏苗，吩咐她赶紧回家。
“妈！”苏苗一百个不情愿。
“妈什么妈？知道我是妈，干什么成天想赖在别人家？赶紧回家！”
“那不是家！那不是我家！我的家没有了！”苏苗拉高了嗓门，几乎要哭出来。
雨秋盯着她，强压住想要挥起的巴掌，一张脸霎时气得通红，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黄苏苗，你是有爹的人，你要知道自己姓什么。”随后扔下她，抱起苏蔓绕回屋后。她身后，苏苗怔怔地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老马的闺女蹲在一边默默拍着她的背，老马坐在堂屋的马凳上，望着闺女房里的新床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