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塘角临水,所以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带着水气附在衣服上,钻进骨头里,透着心儿的冰冷。山头上的风吹得霍霍拉拉,人眼睛都睁不开,雨秋吃不消,整个人蜷在大袄里缩成一团,蹲在石坡边上直哆嗦。孩子们急了,担心冻坏这小家伙,把自己身上能取下来的全给她裹在身上,雨秋还是哆嗦。得文心里着急,噌噌跑回家抱了个火坛来递给她。火坛是一种陶制的像菜篮子的一样的容器,冬天在里面烧上氟碳,抱在怀里可以取暖。有了火,雨秋觉得暖和了一点,得文十分得意。
得武受了启发,立马喊人去林子里转了一圈,几个人抱着成堆的树枝回来了。他们拣了一片背风的石坡,刨开积雪,露出厚厚的枯松针,得文从火坛里夹了块氟碳丢在上面,大家围成圈挡着风,松针便冒着青烟噗噗地燃了起来,架上了干树枝,小火堆烧得噼啪作响。有了这片篝火,雨秋终于直起了身板。不知谁家的熊孩子想出的损招,回家摸了一只鸡,脖子一拧,毛也不拔架在火上,没等说怎么分呢,鸡就变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间开始大笑,一个个笑得脸红青筋暴,气都转不过来。
至今听到烧柴的声响,远远闻到烧树叶的烟味,雨秋的嘴边仍会泛起笑容。
如果日头一直是这么安好,那么放牛对雨秋而言倒不是件坏事。只是人世间当遭的劫难,哪一条都跑不了。
一个大雪的傍晚,孩子们闻到炊烟,赶着牛陆续往家里走。雨秋为了找一只小牛犊落在后面。得文、得武向来是陪着雨秋到山下的,因为他们无需放牛。不巧这日两兄弟午后便被婆子拖走了。四处找不见牛犊的雨秋嘤嘤地哭了起来,她站在快要过膝盖的雪地里不敢往家里走。放丢了牛她爹怕是要打得她满地找牙了。眼见山头上越来越黑,雪花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雨秋牵着两头牛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牛没方向地乱走。
天很快黑得只能凭借雪地的反光看到自己的手。雨秋发现她已经分辨不出回家的路了,连村里的依稀灯火都没了踪影,不过在她小小的心里,没有找到牛犊,她根本不敢回家。小女孩的腿插在雪地里几乎失去知觉,四下里除了风从她身边狂吠而过,她什么也看不到了。瑟瑟发抖的她只得停下脚步,死死地拽住牛绳索,抱着牛腿靠在一块石头上。
乱坟岗是嚛神庙打柴的僧人每日必经之地。平时飞些鬼火之类的,僧人见怪不怪。没想到今日,坟地里竟出现了两个硕大的黑影,而且在晃动,僧人暗暗吃了一惊。他点起火把壮着胆子移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两头牛在一处,牛肚子下面还蹲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小小的身子靠着一块歪歪倒倒的墓碑抖个不停。僧人背起她,牵着两头牛回了嚛神庙。雨秋趴在他背上仍糊里糊涂哆嗦自语:“牛娃丢了,我爹爹要打人了。”若不是打柴僧人经过这片乱坟岗,这个四岁的孩子注定是要死在那一晚的暴雪当中了。
回到庙里,僧人给她烫了两块油饼,把自己的粥热了给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下,打来热水给她洗了手脸,在灶膛旁边用草垛堆了个铺安顿她睡下。雨秋不曾一个人睡过,见僧人转身要出去,她哇哇大哭起来,僧人问明白原因便不再离开,守着小家伙,靠在水缸上对付了一宿。
雨秋这一夜睡得很香甜,她觉得从没这么温暖过。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找到了小牛犊,不过它变成了一头金牛,浑身金光闪闪,很是漂亮。她骑上了牛背腾云驾雾,忽然她听见婆子的声音,“秋儿哇你看,这牛拉的屎都是金的!”她回头一看真是,婆子捧着一垛金灿灿的牛屎。不远处又看见自己的娘,素喜,她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冲她们招手,这时候婆子从身后走了过去,两人头也不回地消失了。雨秋急得大哭大叫,又是喊娘,又喊婆子。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秋儿!秋儿!我的孩儿呀!你快醒醒!婆子在呢!”雨秋睁开眼睛,看见满脸老泪纵横的婆子,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像只小猴子一样吊在她身上,大哭不止。
婆子找到雨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找了一夜嗓子喊哑了,哭了一夜眼睛都快瞎了。她本是来庙里求菩萨帮她找到孩子,正碰上欲出门寻她的僧人,万没想到自己怎么愚蠢到问遍了全村家家户户,都没想到来嚛神庙找一找。“我这老不死的老糊涂的东西!”她一个劲地跺着脚咒骂自己,给菩萨进了香,千恩万谢,头差点没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