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旷日持久。
一望无垠的黄土地被撕出一条条支离破碎的口子,从任何一道落下去都好像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口粮由工作小组按照人头分配。男人多半是吃不饱,只能勒紧裤腰带劳动。女人给孩子省一口,给家里的男人省一口,给老人省一口,基本上各个是一副消了气的皮囊,轻飘飘,走路摇摇晃晃。这种身体条件在天底下搞大生产,少不了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像泥一样软到地上的。
雨秋为了争口粮,跟苏茉一起加入了劳动队。别人软软顶多拉到一边休息片刻,她软软可不得了,话头怎么难听怎么传。苏茉常年听着留言,有的听进去了,有的听不进,例如现在这种,她绝对听不进去,她母亲做工不比任何人的量小,甚至拼命挣第一,一来她是个不甘人后的,二来,她不愿意家里有一个人饿肚子,因为承弼是干部,没有口粮份,每餐只有统一的一个馍供给,苏苗呢,那是个坐在家里张嘴等吃食的主,两个人要供一家四口人的饮食,苏茉她毕竟瘦小,很多时候雨秋会把活抢过去干。她身体底子本来不好,饿肚子折腾久了,换谁不得软个几次?
所以苏茉听到有人说三道四,怒不可遏,拿出这么多年积蓄的狠劲,劈头盖脸跟人骂了起来,她一个小女孩气势上自然压不过几个油抹布似的嫂子,骂着骂着哭得转不过气,看得几个老嫂子抱起不平来。雨秋醒来,分辨着眼前的黑白,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苏茉护进怀里,不说一句话,拾起扁担继续干活。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她放缓了节奏,遇到两眼发黑,停下来坐一坐,如此一来,效率低了,她便拉长时间,早上太阳还没爬起来,她已经拿着扁担出门了,傍晚人稀稀拉拉散去,她还迎着夕阳满头大汗地来来往往。
苏茉从此对自己的母亲芥蒂全消。她觉得母亲是她见过的女人中最了不起的一个,连她的美丽都很了不起。
每月的劳动量雨秋从没落过第一,有人说她是走后门弄虚作假,好事的拿着簿子一天一天核对,希望找出作弊的证据,搞得登记的也很恼火,觉得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被人泼了脏水,这在当时的氛围里是极为严重的事情,结果又闹出一场风波,自此再没人拿这些话头去做雨秋的文章了。
反倒是,经了这些事情,岗上湾有些女人时常想去跟她套套近乎,缓和下关系,不过她依然是个言语短的,除了黄李氏,跟人聊天很难超过十句话。不过除了黄李氏,大概没人是真正对她不心存偏见的。也许对于长得太过出挑的女人,这就是宿命吧。
三年的光景,雨秋脱了一层皮,苏苗却一顿不曾含糊,人家的女孩子吃的泥蒿碎米汤,她顿顿白米饭,小丫头长得跟年画上抱鱼的胖娃娃一样,实在逗人疼爱。
此时,承弼的工作也走上了一个分水岭,摆在众人眼里的不过是三餐是否会饿肚子的问题,而摆在承弼面前的,却是这么多人未来的生计,家园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