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下来的小猪仔只有巴掌大小,像一只只白色的圆茄子,眼睛没睁开就知道推搡着往猪娘的肚皮底下挤。
管顺安背着手,哼着小曲儿,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窝小崽子们。
雨秋路过城里时,看见街市上的铺面大白天全都关着门,她料定管顺安会在家。果然,最难的还是面对他,这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父亲。
她来到后院,看着管顺安的背影,犹豫地喊了声:“爹。”
管顺安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头,踮了踮脚,背着她发问:“你怎么来了?”
“我男人死了,家里被炸了,我公公几个月没音信了。”
管顺安回过头打量眼前叫花子似的女人,半天应了声:“哦。”
“我有个孩子,肚里还有一个,不能教你的外孙饿死了。”
管顺安知道自己添了个外孙,黄保长往昌祥泰送过喜蛋,管顺安包过红包,只是没去看过。听她这么说,他转身往堂屋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雨秋跟在后面。
松昌媳妇正把耀祖抱在手里逗个不停,宝昌媳妇端着一碗清粥站在旁边,一脸羡慕地看着小家伙。管顺安从松昌媳妇手里接过孩子,看那俊俏的小嘴脸瘦得不如碗口,他心疼地逗他:“哎哟哟,看我们家可怜的小少爷,你娘怎么把你喂成了一根小骨头?来给外公亲亲!”他问雨秋:“有奶水吗?”
“有。”
他向松昌媳妇低语了两句。
松昌媳妇会意,笑向雨秋:“姑姑(旧时随子女叫)你稍坐,我去给你收拾屋子。”又对宝昌媳妇说:“耀祖不吃这个,劳烦嫂子把姐姐带厨房去吃点东西吧,再烧上水,一会儿姐姐洗澡。”
三个女子应安排各自去了。
管顺安独自抱着耀祖,怎么怜爱似乎都觉得不尽兴。对外姓的子嗣这么喜爱,有他的原因。他三个儿子成家多年,宝昌不用说了;最小的连昌,连生两个女儿,他背地里骂布店的掌柜缺阴德,生的一窝赔钱货没想到生出的还是赔钱货;松昌媳妇精明伶俐,深得他心,可就是不下崽儿,他私底下找松昌问过详细,松昌只说都好都好,他又命松昌请来大夫给她把脉开方子,请风水先生看她面相,能想到的方法他全用上了,只不见那老二媳妇的肚子有动静。有时他真恨不得让宝昌媳妇给怀上算了,无奈想不出好的理由过宝昌这一关。
刚才听了雨秋的话,他心里早有想动,反正这耀祖死了爹,黄保长今后是丁是卯还两说,不如让他改姓管,过继给宝昌,至于雨秋,等她把肚子里的生下来再想办法把她嫁出去,如果生的是儿子一样改姓,是女儿,捎带上一起处理掉。这主意令他十分得意。他喊来宝昌媳妇,嘱咐她小心料理孩子,吃穿用度一应最好的。他也不管前后是否有眼,捏住宝昌媳妇的屁股贴着她耳朵轻声说:“他就是你们的儿子。”却被雨秋在后门看见,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冲上她的喉咙,她赶紧躲回厨房反手扣上门板。
厨房门哐当一声响,吓得宝昌媳妇闪身躲开。她抱着耀祖前后检查一遍,红着脸快步走出后门,径直往厨房去了。
雨秋被吓得不轻,她抵在厨房门背后吐了半天,只觉快把胆汁吐出来了。宝昌媳妇推门,把她推了一个趔趄,门跟着开了。她看着脸红耳赤的宝昌媳妇,对方看着她一地呕吐物,彼此僵了一会儿。
“耀祖我背着吧,对不起吐了一地,我来收拾。”雨秋试图解围,走过去想接过耀祖。
宝昌媳妇跟管顺安背地里龌龊久了,脊梁骨硬了,讲话做事虽不至像她那得势的妯娌——松昌媳妇那么张扬,却把从前的小心生怯扔到了爪哇国,穿衣打扮透着少奶的意思。她把身子一侧,用胳膊挡住雨秋,管顺安的话她听得字字明白,她退出厨房,对雨秋说:“姑姑你先收拾,耀祖我给他洗澡换身衣服。”说着转身要走,又回过来小声问了句:“姑姑刚才,一直在厨房吧?”
“嗯,在吃饭,吃得急了,害喜得厉害。”雨秋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这个小媳妇就嫁进来了。两人虽没有正面交道过,但雨秋明显感觉到她和从前判若两人。
“噢,姑姑你先忙。”宝昌媳妇知道事情败露了,肉中平白又生一根刺,这一根比起松昌媳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