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一声,黄立新猛地弹起来,摸孩子额头仍是滚烫,看雨秋睁着一双浮肿的眼睛盯着他,赶紧穿衣下床。他拉门时竟发现,房门从外面锁上了!他隔着门缝看出去,堂屋里黑压压一片,地上、条凳上,横七竖八躺了些人,有一个靠墙伏在板凳上。不是断断续续有呼噜声,这些游击队真像一片死尸。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边拍门边喊:“爹,快开门!我要去找大夫!耀祖病了!”一顿闹腾,惊醒了堂屋的人,吵醒了隔壁的姑子们。
堂屋的众人发现三间房门都上了锁,顿时警觉起来,一检查,发现前后门也被锁上了。
“妈的,进了圈子,成了瓮里的王八、缸里的鳖了!”一人骂道。
“那现在怎么搞?”
“能怎么搞啊?再不撤等死啊?两把锁就把你拴上了?”
一句话像惊雷滚过了雨秋的脑神经。这声音太熟悉,打她记事起,这声音时时会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会是他?此时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大塘角吗?难道是听错了?雨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耳朵。
“赶紧拿家伙,把门砸开!”
“太慢!你,你,去推门,你,从门缝把锁砍断。”
是他!没有错!雨秋突然感觉像掉入了冰窟窿,浑身热汗冷汗交织,额角剧烈跳动,脊背有如如贴着冰刺往下坠的扯痛。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巨响,两间房里所有人打了个冷颤。黄得武正察看砍锁的进度,冷不防也被吓了一跳。原来一个小个子为了泄愤,把板凳往堂画扔了过去。黄得武回头时愣住了。
“看什么看?等老子出去了,老子还要烧他房子呢!烧死他个狗曰的!狗腿子死汉奸!死全家!”一个矮胖子指挥左右,“去,把能砸的全给我砸了!”
一群人极尽所能地翻腾,唯独黄得武望着那副堂画久久不动。而门后那个绣堂画的人正搂着孩子,浑身颤抖。两间房里,一边在扯着嗓子尖叫,叫外面住手;一边扯下了窗户,爬到桌上往外钻。
等大夫跟着黄立新回来,大门已经大开,堂屋里一片狼籍,堂画连框整个从墙上掉了下来,玻璃渣、断木衬满地,条案断成了三截歪倒在地,目之所及,无一完物。大夫没跨进门槛便倒退了几步。黄保长带着黄腿子兵前后脚赶到,一见这阵势,傻了眼了。
黄立新二话不说,捡起一秉锄头朝自己门上那把锁砸去。黄保长猛地拽住他,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他没料到的是他那纤弱又温顺无比的儿子竟然用肘子推开了他,继续砸门锁。
大夫缩着脖子低着头瞟这爷俩。黄保长对着他儿子咆哮,质问眼前的情形。黄立新只顾砸门锁,全然不理会。几个姑子倒是在房里高声尖叫起来,回答黄保长的问话。领头的“黄腿子”走上前来,推了黄保长一把,龇牙咧嘴地点着他的鼻子,半天没憋出个屁来,手一挥,带着人走了。估摸人走远,黄保长捡起一只断板凳朝门外扔去,又恨恨踢了几脚地上的狼藉。房里的大姑子拍着门板喊他开锁,他抓了个东西砸过去,骂着娘地坐到门槛上。门背后立时安静下来。
等大夫进了昏黑的房间,一双小眼睛跟磁石似的直勾勾吸到了孩子他娘身上。雨秋披头散发,露着白瓷一般的胳膊搂着孩子给他喂奶。耀祖的小手抓着雨秋垂下的一绺头发,搭在她饱满的胸脯上。
黄立新反应过来,抓住大夫的肩膀给他转了个向,“抱歉抱歉,你先等等。”他慌忙地翻出几件衣服塞给雨秋,把帐帘放了下来。
雨秋起身下床,坐到镜子前梳头。大夫的眼睛这就算狗皮膏药了,贴上去便死活下不来。黄立新无奈,只得站到他跟前,挡住他的视线,请他赶紧看看孩子。
大夫草草看完,只说无大碍,教两人宽心,用几次汤药即可下热。几句话说得黄立新唯唯称是,道谢不迭。一旁的雨秋也略舒了口气。大夫伏在桌上写方子,不自觉的眼睛仍是往雨秋身上爬,边写边抬头看。雨秋被他看得没办法,重又坐回床上,把帐帘愤愤地甩了下来。
也不怪大夫如此痴傻,雨秋原本长得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加上有了一次生育,完全长成少妇的身形,从小拿绣针的女人与使粗的自然不同,一举一动流着说不出的风情。黄立新天天守着这样的妙物都会时常看得发呆,别说外人了。
送走了大夫,黄立新赶着去抓药。雨秋出门打水,望着堂屋的光景,她心有所失,却又感到欣慰无比。想想前几个时辰他一直呆在这里,只有一扇门的距离,雨秋轻快地合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