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儿自醒来后，就去向老夫人请过一次安，只是为了请老夫人多给些丫鬟，府里的其他人，有没有在，她倒是没多去关心。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是夫人，伊成奚是爷，还有老夫人，太夫人。那就是老老爷和太老爷不在了，若老老爷还在，伊成奚应还只是少爷才对。
推理起这些逻辑来，顾念儿还是挺顺的，一下子又不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了。
伊成奚才二十左右，老老爷就不在了？顾念儿示意书音接着说。
“老老爷是在七月末去世的，还比太老爷早些，太老爷是那年中秋节那日去世的，都是在那场战事中牺牲的。”书音顿了顿，“府里并不让人提起太老爷和老老爷的事，怕勾起太夫人和老夫人的伤心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额？”见书音都是轻声地说着，顾念儿也压低了声音，让书音坐到自己身边来说。
书音顺着椅子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奴婢也是刚进府里那会儿，听一位老嬷嬷说的。那年奴婢才十一岁，因为陌生，夜里经常害怕的睡不着。府里一位伺候过太夫人的老嬷嬷很是疼奴婢，经常过来哄着奴婢睡。她经常给奴婢讲一些以前的事，奴婢就是那会儿听说的。”
顾念儿会意的点了点头，“那位老嬷嬷呢？”
书音眼圈泛红了一圈，方才讲到太老爷和老老爷过世的时候也只是面带忧伤，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个老嬷嬷可是疼爱自己，照顾了自己几年的，“老嬷嬷前年生了场病，没熬住，去世了。”
“对不起。”顾念儿知道自己惹了书音伤心了，用手握了我书音的手。
书音擦了擦眼泪，“没事的，老嬷嬷说过，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只要自己觉得没白走过这一遭，死并不遗憾。”
想来这个老嬷嬷也是个坦荡之人，顾念儿对这些长辈充满了敬意。
书音整了整情绪，又接着说道，“听老嬷嬷说，那次的战事十分凶险，后援的军队迟迟不到。老老爷作为少将，屡次冲战前锋，但最终因敌众我寡，战死杀场，享年二十四，那时候爷才两岁，而老夫人肚子里还怀着小姐。”
听着这故事，顾念儿作为局外人，听着都这么揪心，难怪府里不让提起此事，太夫人和老夫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样想着，顾念儿心里突然可怜起这两个老人。想着，下次要是老夫人再为难自己，自己一定不多加抱怨。和老夫人比起来，自己的那一点小委屈算的了什么。
顾念儿抓过水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书音。
书音也沉浸在故事中，倒是没察觉出夫人给自己倒水时不合规矩得。接过夫人倒的水，书音喝了几口，讲了这么久，口确实是觉得干了。
顾念儿也将杯中的水喝完，又拿起水壶，给自己和书音的杯子中加了水。又将双手搭在一起，放在桌子上，继续听书音说着。
“当年老太爷收着老老爷的尸首，是那么的悲痛欲绝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同战亡的将士们的亡灵，深深鞭打着太老爷的心。但是战局所迫，太老爷强撑起自己，草草安葬了老老爷和阵亡的将士，太老爷拟了一份作战计划，还有家书一封，交给当时的左前锋，命他带一小队人马，趁夜突击出去，与朝廷派来的援军汇合，请求加快增援。”
书音顿了顿，小抿了一口水，“太老爷等了三天，还未等到援军，此时城外敌人又突袭。太老爷率众誓死抗敌，最终战死沙场。”
虽然知道结局，顾念儿的心还是小抽了一下。
“那个时候，伊府上下都在开心的过着中秋，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没过几天却收到了这样的噩耗。那次的家书，不似往常的报平安，而是老老爷阵亡的噩耗，还有太老爷的诀别书。写那封信的时候，太老爷已抱着誓死的决心。”书音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那场战败了吗？”顾念儿急切的问到，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再战败就太可惜了。
书音摇了摇头，“那场战最后是胜利了。敌方突袭，太老爷率众誓死抗敌，拼杀到最后，援军赶到，前后包抄，终将敌方重创，最后敌方投降。只是那时太老爷已身受重伤，军医也无力回天了。”
“援军为何迟迟未到？要是援军早一点到，太老爷和老老爷也不会战死沙场。”顾念儿气愤的捶了下桌子，“朝廷为何不早些派援兵？”
“之前原本都是胜战的，老嬷嬷说，在那之前，太夫人收到太老爷的家书都是战事节节胜利，让太夫人安心等待他们凯旋归来。”书音也握紧了拳头，“后面据说突然连连吃了败战，太老爷和老老爷都不在了，具体原因太夫人也不清楚。朝堂上众说纷纭，口径不一，后面皇上下令，不再议论此事，也就没人再去探究了。”
“太奶奶也不去探究吗？”怎么能不去探究，顾念儿觉得，这里面一定是出了问题的，不然怎么可能如此胜利的一方会突然节节败退。
书音表示不清楚，“当时奴婢还小，也是问了皇上为什么不让问了。但是老嬷嬷说圣意难违，太夫人就是想追究，也是无从下手，只好咽下。”
“真是欺人太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太老爷和老老爷为他如此出生入死，最后还战死沙场，他尽然就这样草草了事。”顾念儿气的恨不得狠揍这个皇帝一顿。
“夫人，不可说这么大不敬的话。”书音赶紧示意夫人不可乱说，“还好是在府里，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书音用手摸了摸脖子，突然感觉一阵拔凉，“皇上也不是草草了事，他本想破例封太老爷为‘永世侯’，追封老老爷为‘定国侯’，让爷世袭爵位，但是太夫人谢绝了。”
顾念儿拍了拍掌，“太夫人做的好，太有志气了。人都死了，要个爵位有什么用，那些封号都是做给人看的，不要也罢。”顾念儿追问书音，“那太夫人拒绝皇上的封赏，不是抗旨吗？”
“是抗旨的，但皇上看着太夫人一连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伊家多年来也是为朝廷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并不多加为难太夫人。所以后面就封爷为礼部尚书，正二品。也不容太夫人再推辞，太夫人只好领旨。”书音说到。
“既然都要领旨，那还不如领那个‘侯爷’的呢，官还大些”顾念儿不满意的说着。
“奴婢当时也是这么和老嬷嬷说的，但老嬷嬷说奴婢是不明白太夫人的苦心。太夫人那样做是想让爷远离朝廷是非，远离战场。太夫人不想让爷长大后也走老老爷和太老爷的路。虽然二品尚书官职低了些，但至少不用卷入战场，而且只是一个封号，无实职，也不用卷入官场的是是非非。”书音拿起杯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顾念儿点了点头，“有道理，还是太夫人想得周到。”
将杯中的水饮尽，顾念儿正要伸手去拿水壶，书音提前伸了手，帮夫人的杯中倒满了水，又往自己的杯中加满水。
“是的，但是伊府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只有太夫人意志坚定，谢绝了皇上的圣意，替爷挡去了一灾。”书音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外面的人都忙于花圃的修建，小丫鬟们都沉浸在新奇的欢喜之中，书竹好久没有看到园里这么热闹了，便由着初灵她们在园里头凑热闹。
区别于园里的喜悦，屋里却罩着浓浓的悲伤。许是都在感怀，顾念儿和书音都陷入了沉寂，裹着淡淡的忧伤，静静的坐着，听着屋外各种声响，心中涌现的却是万马奔腾的厮杀场面。
顾念儿起身走了走，倚在窗边，太阳已悄悄挪了下来，怕自己的炙热惊扰了地面上的人儿，小心翼翼的放轻了呼吸，让光芒随着呼吸的减缓，慢慢弱了下来，许是不小心憋红了脸，阳光微微泛红。泛红的阳光撒下，万物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园里的人儿或忙碌，或悠闲来回转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时没有身份界分，没有尊高卑微。只是简单的做着手里的事，看着眼前的着一道风景，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叮嘱，和乐融融。
太夫人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但她坚强的扛起了这个家，因为这里有她爱的人，她的家人，需要她保护的人。
但，这不是顾念儿的家。虽然自己是这里的夫人，但顾念儿心里能感觉得到，这里不是自己心灵的归属。既然不知道家在何方，那就自己创造一个家，那里有自己爱的人，想保护的人，那就够了。
顾念儿回头看了看书音，心里涌出了暖意。在这里，书音和书竹就是自己的家人。在这里，自己最初认识的就是她们两个，是她们给了自己温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