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礼太监在外通报:“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率众人齐齐离席,大殿众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一时间环佩相撞声此起彼伏。景承道一声免礼,今日的场合皇后不必行跪礼,只行了屈膝礼,景承便虚扶了她一把,低醇的声音响彻在恍若空无一人般静默的大殿上,“皇后辛苦”。
皇后以巾帕掩嘴,低低地咳嗽两声,病容更显一分,“臣妾份内之职罢了。”
帝后落座。
这一边首排坐着后.宫之中位分当得起一宫主位的妃嫔以及景承的几个尚未出阁的皇妹,我和卿芜排坐在二排正中的位置,与我比邻的自然有卿芜表姐,另一个是靠近帝后宝座方向的十一公主景姝。
景姝跟我小声抱怨道:“听九王兄说你们之前一起去了清心楼,真是太过分了,都没有叫我!”
我眼神淡淡地补刀:“唔,还有明王殿下来着。”
专业补刀二十年,江湖人称颜小刀。
景姝眼神儿顿时更幽怨了。
忽而察觉到前排有一记眼刀裹着凉飕飕地风向我飞射而来,抬眸看去,果然见娴妃娘娘正目露凶光的盯着我。我个人表示十分无辜,究竟是怎么了,我如今都被遣送出宫了,这女人怎么还抓着我不放,瞧这犀利的眼神。
景姝见我神色有异,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挡着嘴唇,以免被娴妃通过唇形辨别出我在说她坏话,“被你娴妃皇嫂吓得肝儿颤呢,啧啧,老是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有空你去找她聊聊,问问她,我究竟是哪里碍她老人家的眼了。”
景姝没忍住噗嗤一笑,顿时许多视线纷纷投过来。
娴妃终是阴阳怪气地开了腔,“苏三小姐说什么呢,能把我们十一公主逗笑了?”
我无辜地眨眨眼,“没什么,臣女夸赞娴妃娘娘貌美来着。”
娴妃皱眉,自顾自地道:“那有什么好笑的?”
大殿之上窃笑声顿起,娴妃这才反应过来,我在捉弄她。恼怒之意登时浮现在脸上,却因我一把将责任推给了景姝,而她又不能直接质问景姝事实是否如此,一时间拿我没辙,只能气炸肺泡。
景姝在桌子下气得踩我的脚,“你太不厚道了,怎么能拿我当挡箭牌!”
我耸耸肩,“反正娴妃不会把罪名归在你头上,况且就算你跳起来骂她丑,她也奈何不了你呀。”
景姝气结,她此时此刻必定是恨死了我的理所当然。
我意态闲闲地继续补刀:“你一定没听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
景姝瞪我:“......你还说,被你气死了!”
坑队友不解释。
对面男宾席中有讥讽之声响起,“老夫当荣国公夫人认得干女儿是何等人物呢,今日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
我并不识得那人,他却恶语相向。若说得罪人,我也理当没惹过这样的一位中年男子,我琢磨着可能是娴妃娘家的人。
有人挑衅,自然没有闷不吭声地道理,可也不好硬碰硬。只得恭敬地颔首,打马虎眼道:“大人谬赞,小女子何以能使得您大开眼界,大人本身便是见多识广之人。”
“哼,伶牙俐齿,果真是护国大将军教出来的好女儿。”
我闻言眉峰一压,最讨厌别人提起这茬,更别说以此为矛刺向我。卿芜表姐察觉到我情绪波动,即刻扯了下我的衣袂,示意我不要冲动。我暗自咬咬牙,努力维持面上八风不动地浅笑:“家父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小女子便替家父谢过大人赞赏了。”
我如此打太极,他也无力还击,倒是显得他出言轻侮已故之人,责难小辈,有失长者风度。
那人被我憋得没话说,只愤恨地挤出一个“你”字。
景承忽而唤我,“苏三小姐在荣国公府可还住得习惯?”
“臣女谢皇上垂询,臣女在荣国公府备受照拂,自然住得习惯。”
景承敛着眸,“是么。”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道:“西陇战事未歇,荣国公一时也回不来京都,不知道现在是否得知自己府上有了三小姐。”
我尚且未来得及答话,却是被方才那中年男子抢了白,“荣国公多年征战在外,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天子之令尚且如此,何况乎府内一点微小的变动呢。”
我止不住撇嘴,“恕小女子孤陋寡闻,大人所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知是何意?”他分明避重就轻地模糊了这句话本身的含义,而是着重于君命不受。故意让景承猜忌远在边塞的荣国公。如此,我偏要挑明了问。
“哪里有什么意思,苏三小姐多虑了。”
我并不相让,“小女子不过是觉得大人所言之意与实意有些出入,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有误,故而虚心请教一句,怎么是多虑呢?依小女子拙见,此语本意是指一味地等待命令而不随机应变,便会贻误战机,是这样吗?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那人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道:“老夫看不出苏三小姐出身武将之门,还如此的咬文嚼字。”
我也见好就收,无意纠缠,顺着话道:“大人说笑了,做学问自然是要秉承严谨的态度,小女子不才,虽是将门之女,可平素就爱读读书写写字。”
终于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只是话题引得太近,还是没走出讨论荣国公府的圈子,“今日苏公子怎么没来?”
“舍弟昨日已连夜赶去西陇。”
另一位年迈的大臣感叹:“荣国公府代代少年英才,苏公子十二岁便官拜辅国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那人又开始见缝插针,“所谓上阵父子兵,荣国公父子能征善战,想必西陇已是囊中之物,用不了多久便会归降荣国公了。”
归降荣国公?他倒是会挑拨景承与荣国公府本就暗地里势同水火的微妙关系。
我皱眉,“大人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陇归降也是归降西云国,归降皇上,荣国公府不过是为西云,为皇上忠心耿耿地效力罢了。”
景承见那人又一次被我堵得哑口无言,笑道:“这丫头口直心快,周统领莫要见怪。”
说罢眯着眼向我看来,示意我噤声。
我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埋头吃苏嫱专门给我备下的糕点。
景承叫那人周统领,娴妃闺名周雅娴,这周统领想必便是娴妃的爹无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这么讨人厌!
周遭窃窃私语渐多,时不时有探究的眼神打量我。我心知自己锋芒太盛,过于招摇,但若是闭口不言,那周统领也未必肯放过我,反而会毫无顾忌的变本加厉奚落于我,奚落荣国公府。我身为荣国公府的一份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