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的马车已等候多时，来接我的是荣国公嫡子，苏澈。
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已同寻常成年男子相差无几。银甲白袍，胸前展翅而飞的雄鹰纹饰甚是逼真，肩胛、护腰、手甲处均缀以孔雀蓝云纹，英气勃勃，风华无双。年轻俊秀的面庞继承了苏家一贯的好样貌，过分精致的五官与荣国公夫人略有几分相似，眉目如画，鼻梁挺直，涂了胭脂一般的两片薄唇含着温暖的笑意，弧度完美。
见我来一个利落的翻身跳下马来，随手摘下头盔置于腰侧，乌发亦用孔雀蓝暗纹锦带束起，清亮有神的墨眸在阳光中洋溢着碎玉光泽。
“三姐，我来接你。”
他这声三姐叫得自然，好似我从来都是荣国公府的三小姐一般，倒是让我自在了些。
我笑着应一声，见他一身戎装，便问：“你这是打哪儿来？”
“刚从西陇赶过来，还未来得及梳洗便被娘亲指派来接三姐回家，”苏澈作状闻闻自己的袖子，笑言：“三姐可别嫌弃我。”
我抿嘴一笑，这孩子倒是风趣。
长春襄荷、冬柠冬樱请示过梵语，前来送我一程。菖蒲却没来，这会子必是躲在房间里哭成了泪人。也好，她自己个儿哭去吧，若是来送我，平白招惹我一起掉眼泪。
我心里喟叹一声，回首望了望这绿瓦红墙。想起我初进宫的那一日，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深深宫苑，高立城墙，角楼里化作雕塑士兵，我扭过头，但愿再也不与皇宫有一星半点的瓜葛。然而，又舍不得菖蒲，舍不得花郁。好在想着往后的日子多少自由松快些，心里也算有了安慰。
荣国公府。
我未料想到，荣国公夫人竟亲自携众人来迎我进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和善温暖的笑，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荣国公府嫁出去的三朝回门儿的女儿。
有两个婢女过来扶我，苏澈却是轻巧地在我腰间一带，让我稳稳地落到地上。
荣国公夫人嗔他一句，“你这孩子这般鲁莽，莫要惊着你姐姐！”
我心下感动，荣国公夫人这样大阵仗出来迎我，想来一方面也是为我立威，以免让府中的家仆误以为我这个半吊子主子不受重视，日后怠慢了我。
我唤一句“娘亲”，眼泪便要落下来。
“颜儿乖，”她眸中盛满暖意，温柔地抚了抚我一侧脸颊，一如记忆中母亲掌心的温度，“这是你二姐，婳儿。”
她身后的少女上前一步，着一身白底水红竹叶梅花斜襟褙子，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身量纤纤，松松的绾着发髻，垂下的厚厚额发遮住了一侧脸颊，露出的一半容颜竟与苏嫱毫无二致。
原来是双生子。
这少女气质恬静，不喜说话的样子，我便先见了礼，“二姐姐。”
她轻声应了，不冷淡不热络，“三妹妹。”
“婳儿性子闷，往后有你在就不怕了，你们姐妹间能聊的多些。”
方才那两个过来扶我的婢女便是指给我的贴身丫鬟，花锦，鸢罗。
花锦显然活泼些，扶我前往清月阁的路上已告知了我许多府中之事。
说起年纪轻却有大作为的苏澈。
未曾想到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竟已是在边塞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苏澈自幼被扔到军营中耳濡目染，八岁论兵法，献奇谋良策，十岁入战场，杀敌制胜，十二岁官拜正三品辅国将军，单兵作战，领军出征，漠北龙踞关夜袭敌营，一战成名。
苏家的男儿自来优秀，全靠实打实的军功赢得满门荣耀，世代出经世奇才，子孙无不出类拔萃，显赫尊贵惹人眼红。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花锦叹一声，“奴婢不知，只是国公爷约莫有一年未踏进家门了，听闻近日西陇战事连连，想来今年中秋又回不来了。”
我“唔”一声，西陇战事吃紧我倒是略有耳闻。本来西陇一直乖乖匐在西云脚边，俯首称臣，这两年却频频有所异动。自打奚宁远被斩首，受牵连之人众多，附属奚家的军队散落，西陇那边儿便渐渐明目张胆起来。
若说西陇，我倒是与之略有渊源。
早前西陇国国主瓮毙，继承王位的大皇子不知何故离奇失踪，储位空悬，宗室自相杀戮，外臣趁机作乱，诛杀皇室宗亲，黄袍加身。而我娘亲，杜曦，正是西陇二公主，被西陇新任国主送来西云和亲。
听闻就在前不久，杜氏一脉复起，原本失踪的大皇子之子杜陵重返西陇，振臂一呼，举国相应，乱臣贼子被灭，重拾杜氏江山。
这杜陵，按道理来讲，我合该唤一声表哥。
“清月阁，便是这里么？”
“正是，”花锦眉开眼笑地为我解释，“小姐莫看这里的院落偏僻，可是却是荣国公府里最为清雅的居所。二小姐自打七岁便搬来这里别院而居，一层用来居住，二楼是藏书阁。后来大小姐也搬了进来，住在朗月阁。清月阁是夫人提前让下人们收拾出来的，隔壁便是二小姐的明月阁。”
“一层用来住人么？”我狐疑地问。西云国气候湿润，雨季绵长，潮气自然也大，因而豪门望族的内室通常都避免安排在一层，荣国公府竟与别处不同么？
“小姐有所不知，二小姐性子沉默寡淡，不喜与外人接触，却独独极爱藏书。国公爷便差人在二小姐的院子里扩建一座书斋。哪知二小姐却要求把藏书搬到明月阁的二层去。国公爷问其是何故，原来竟是担心一层的潮湿有损古籍善本的保存。国公爷哪里能让二小姐受了委屈，便命人将那地基打的极高，门槛距离地面间足足隔了二十层阶梯。这在西云国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呢！”
我闻言唏嘘，这苏婳当真是个痴人，宁可怠慢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了藏书。
“二姐姐和长姐是双生子呢，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苏婳的额发遮盖了大半容颜，再加上气质脾性相差甚远，倒是极容易分辨得出。
花锦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异常，极快地闪过，却是被我眼尖地捕捉到了。
“小姐在皇宫里见着大小姐了么？竟是这么有缘分。”一直默不作声的鸢罗插了一句。
我挑眉不语。
不知究竟是什么需要瞒着我，我也不多问，毕竟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