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哇爪非常热衷于待在营地边上的泥坑附近逮沼泽黑毛蟹,这是他除了搓绳子以外少数能干的活儿之一。黑毛蟹的肉质鲜美,不光是安德拉芮的魔族,尝过味道的矮人们也很喜欢它。特别是安德烈殿下用毛蟹肉泥制作的蟹酱,即使在对食物十分挑剔的精灵中也颇受欢迎。
沼泽黑毛蟹这种外表与味道严重不符的丑八怪在泥地里动作不快,只要小心它的大夹子,连哇爪这样手脚不便的怯魔也能轻松的逮到足足有陶罐那么大的家伙。这些蠢东西不会逃跑,当它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冲着敌人伸出力道十足的大钳子,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条结实坚韧的藤条,就可以将死脑筋不会松钳子的毛蟹直接“钓”回营地。
哇爪找毛蟹有个诀窍,他发现这种乌漆墨黑怪家伙喜欢盘踞在安德烈殿下释放过暗影法术的地方,或许这种怪家伙跟魔族一样,黑暗魔力能让它长得更大或是更强壮什么的。不管它们因为什么原因喜欢黑暗魔力,总之遵循着这个规律怯魔每天总能逮到两三只大家伙,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正舒坦的时候,哇爪兴致勃勃的哼着“甘蓝树”篓子里装着一只长牙五爪的毛蟹正准备回营地,两名带着莫名奇妙笑容靠近的精灵让怯魔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
年轻的精灵哇爪见过,他参加过安德拉芮的宴会。至于年长的那位,怯魔只记得他似乎是精灵村子里的某个大人物。
一般而言,一名怯魔确实没有什么好处值得两名精灵去折节下交的。这也不能怪哇爪太过神经质,毕竟大多数精灵在安德拉芮都显得有些高冷且不苟言笑,偶尔的微笑也更像是出于礼貌而不似矮人们那样豪爽而无拘束。所以两名精灵过于温柔和善的笑容反而让感到异常的怯魔提高了警惕。
自从经历过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之后,弱小的怯魔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单纯而无知。他知道一名怯魔本身对于整个部族来说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敌人从他的嘴里掏出来的一些信息却有可能为整个安德拉芮带来难以估量的灭顶之灾!
“您好,安德拉芮的朋友。这位是我们棘叶村的长者,奎恩长老,我是亚历克斯,可以请教您的名讳吗?”
“我是哇爪,你们……有什么事儿吗?”怯魔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了,亚历克斯的敬语令他有些心下忐忑。不过哇爪还是相信精灵应该还不至于就在营地附近对他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毕竟他们和安德拉芮名义上还是有着交易往来的邻居,虽然这些漂亮的长耳朵与魔族的关系远不及同矮人们那样来的亲密。
“奎恩长老在村中是受人尊敬的游侠首领,我们游侠立志于以切实的行动来维持自然和众多生灵之间的平衡,以保证我们的村庄免受来自外界的侵扰。由于我们对你们的部落还不甚了解,所以长老有一些疑问希望从您这里得到一些的答案。”
“你们想要问什么?”哇爪很想表现得更勇敢一些,却因为畏惧而眼神有些躲闪。
“是这样,年轻的朋友,我很好奇你们的食谱包含着各种各样让人意想不到的独特来源,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安德拉芮几乎能将所有奇奇怪怪的食物都变成让人向往的美味,我们想知道这种神奇的烹饪技巧究竟源自怎样独特的传统渊源。”这样的问题是师徒两人早就商量好的,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来让怯魔放下他的戒备,然后再通过旁敲侧击来试探这个部族试图隐瞒的那些重要信息。
首先,安德拉芮的饮食文化本身就与老精灵记忆中的魔族显得非常特异且格格不入。以至于让所有见识过他们食物的人都不禁会生出这样一种疑问——这些层出不穷的美味他们到底是怎样琢磨出来的?
“嗯,这个事儿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不如你们在那边的石凳上先坐一会,我先把这个不老实的家伙送到伙夫们那儿去?”怯魔提了提手上八只脚爪不停在藤篓间隙间挥舞着的执着猎物,提出了一个似乎十分合理的建议。
“这是当然,很抱歉打扰了您的工作。”
“哪里、哪里,两位实在太客气了,直接叫我叫哇爪就行了。”说完怯魔学着精灵的礼仪垂首抚胸,只是配上他瘦小佝偻的身影那模样看起来显得格外的滑稽。然后哇爪就这么哼着不着调的曲儿转身走进了营地,进去之前他还不忘看了眼精灵师徒,发现两人正坐在营地外的石凳上朝他点头微笑。
怯魔慌慌张张的把毛蟹交给作为后勤总负责人的利维娅,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正在等待他的精灵那儿,而是直接向魅魔问到:“利维娅大人,安德烈殿下现在在哪?”
“怎么?你有什么重要事儿么?”
“有两名精灵在向我打听我们的食物和烹饪方法……”
……
就在亚历克斯和奎恩正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忘记了同自己的约定时,他们看到了瘦小的怯魔一瘸一拐、似乎心事重重的朝着他们走来。
“两位想知道我们对食物的选取和烹饪方式源自哪儿是吗?”
“是的,安德拉芮在烹饪上的文明传承确实让人压抑不住我们旺盛的好奇心。那些食物实在是太美味、太独特了!”
“安德拉芮的所有食谱都是在安德烈殿下的亲自指导下尝试着做出来的。”怯魔面色平静的道出了一个让两名精灵十分诧异的答案。
“您的意思是说,这些美味的食物以前都是没有的?都是由你们的殿下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奎恩惊讶于怯魔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向自己曝出了那位让人看不出深浅的深渊之子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却不知道怯魔的这番话原本就是在安德烈本人的授意下才由哇爪直接透露给他们的。
怯魔刚才还问过深渊之子,那些精灵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殿下您本人呢。安德烈却告诉他,这大概是因为精灵不确定是否能从自己这儿得到他们想要的真正答案,所以他们宁愿选择去向看起来不那么精明的怯魔刺探信息。
比起别人告诉自己的事情,人们总是更愿意去相信自己主动探索到的信息。
深渊之子对哇爪的嘱咐就是,没有一件事情是需要隐瞒的,他们只是对安德拉芮的底细有所疑问而已,只要在碎空山的附近,主动权就一直掌握在精灵和矮人们手中,他们拥有足以碾压整个营地的战力优势。如果他们真的对安德拉芮怀有无法化解的敌意,那么无论怎样的说辞都不能打消他们对于我们安德拉芮疑虑。既然如此,到不如更磊落一些,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明面上。
“是的!不光是这些食物,即便是如今的‘安德拉芮’,早在三个月之前也不过是一群吃不饱肚子的流亡者。”
师徒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怀疑,要不是这个目标是由他们临时起意所选定的,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想要向他们透露一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只是既然这名怯魔愿意向自己说些什么,那么先不管其真实性怎样,总要听过以后再由两人自行判断这些信息之中所蕴藏的价值。
然后师徒两人就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成为了最初的了解安德拉芮辛秘的异族听众。
……
“两位深渊领主在巴努玛的背叛之下成功的伏击了塞拉摩大人的先锋军,塞拉摩大人本人更是在那场战斗中战败身死……卡诺尔大人也因为不愿屈服于背叛者,而被斩断所有手臂最后鲜血流尽而死……”
“就在流亡的我们几乎失去前进力量的时候,翼魔狄拉德大人带来了改变我们绝望命运的消息……”说到这儿,哇爪的脸上显现了其无法抑制的亢奋,这使得他五官原本就让人觉得有些别扭的脸变得更加古怪了,“然后伟大的安德烈殿下就这么带着深渊意志对吾等垂怜降临于我们面前……”
“由于我们的拖累,殿下选择了避让背叛者们的搜索,把营地驻扎在了诅咒沼泽边缘……为了抵抗沼泽的‘诅咒’,伽楼达大人在殿下的指导下制作了第一件陶器,然后在火焰的净化之力下,我们成功的抵御住了沼泽中恒古不变的可怕诅咒……”
“可是背叛者并没有因为殿下选择避让就放弃对我们的追捕,在一次外出狩猎的时候,落单的我被两名背叛者的翼魔先锋给抓住了……”一想到那些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痕迹的苦痛经历,怯魔的眼神就开始偏向癫狂,“他们用石头砸我的手、脚和脑袋,我知道自己就算把所有都告诉他们我也是活不了命的,他们绝不会带着我这样的累赘去监视殿下或着与大部队汇合!只要知道了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弄死我。我不能为了少受一点痛苦就让同伴们再一次的面对凶残的伏击和追杀,这是大家好不容易才遇到的、能够改变命运的希望,塞拉摩大人所经历过的险境不应该再次发生在伙伴们的身上……”
“可是殿下并没有一味的选择避让,他带领众位大人找到了两名翼魔和我,背叛者斥候们的处境顿时变得和之前的我一样了……虽然直到最后才知道殿下没有放弃我,可我还是很高兴。那个时候不光是我自己,所有的人都已经觉得我应该不行了,我的肚子上有这么大的一个伤口……”哇爪心情复杂的在身前用手比了比一个贯穿胸腹的尺寸,深褐色的大眼睛也因为曾经遭受的委屈而变的亮晶晶的,“我能看到自己的肠子……可是殿下只是让利维娅大人直接准备缝合伤口……不论是我自己还是利维娅大人都不太相信这样就能救活我,感谢伟大意志的庇佑!!让我现在仍然活的好好的!”
“后来殿下从两名翼魔的口中得知背叛者们的军队距离我们只有几天的路程……我后来问过殿下,既然他都已经开口求饶了为什么不饶过他一命?那时候我相信在殿下的领导下,所有的人都会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就算是新加入的成员也会被殿下的神奇智慧所折服。可殿下却问我,他们这样对你,如果之后加入了我们的部族,指挥你做这儿那儿的,你又将如何自处?我当时只是觉得一名翼魔对部族来说总归比怯魔要更加有用一些,而且我就要死了……殿下却告诉,他今天能为了活命向我们投降,明天也同样有可能将安德拉芮的情报献给他的旧主子巴努玛。我们人手不足,一名无法信任的翼魔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做好周全的监视,为了大家和全局着想,所以还是直接杀了吧。”
“为了避免还很弱小的安德拉芮受遭受任何一点损失,安德烈殿下再次选择了退避,带领我们走进了大沼泽……总共历经了五十多个白天黑夜,突破重重阻碍的我们终于在没有任何人死亡的情况下抵达了碎空山脚下的这片富饶土地,并在这里建立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
听完怯魔的故事,一老一少两名精灵的眉毛几乎都快要拧到了一起。奎恩本能的觉得哇爪所说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真的,他不太愿意相信一名怯魔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造出一个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而又详尽生动的故事,除非这家伙是个天资卓越,表演技巧足以让精灵都自愧不如的吟游诗人。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一名怯魔就这么直接向他们和盘托出整个部族所有的经历,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也许我的请求会让你觉得非常失礼,但是我仍然很好奇……能让我看看你的肚子上的伤痕么?”亚历克斯最后还是没有放过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故事真伪的关键——那在怯魔的描述中曾经让他内脏曝露于空气中的致命伤口。
“你太客气了,亚历克斯先生,如果是我听别人说起那样致命的伤口也能够完好的愈合,我也会非常好奇的……”哇爪边说边挽起了自己的皮背心,露出了长度几乎占据怯魔整个胸腹的扭曲伤痕。
师徒两人蹲在草地上,拧着眉头仔细的看着怯魔深灰色的肚皮上那如同百足虫般的丑陋伤痕。年轻的精灵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的抚摸这肉芽凸起早已愈合的伤口,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想象无助的怯魔在那个时候到底有多绝望。
其实这样的伤口对于掌握了生命神术的精灵精灵德鲁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是玛瑟里恩出手,最多留下半年内就会彻底消失的淡淡疤痕。但在老精灵的经验中,它对于缺乏有效医疗手段的魔族来讲却属于九死一生的致命伤。
“谢谢你,小朋友,你的勇气让人敬佩。”奎恩轻轻的拍了拍怯魔的肩膀。
亚历克斯惊讶的看着老师就这么对他一直以来都无比仇视的魔族做出了这样直白的肯定,他明白自己的老师基本上已经相信了怯魔的故事,在刺探情报这一方面经验老道的老游侠心里对于安德拉芮的故事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判断。
或许事实就像玛瑟里恩和矮人们所说的那样,这就是一群单纯的由与众不同的深渊之子和一些寻常魔族所组成的独特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