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火把，无穷的兵戈，漫天的声响，汇聚成如雷云滚动的人群。
黑夜忍不住退缩，星辰与皓月不得不藏形。
垛口上掉落一只火把，在天空中旋转着，砸在了一名士卒的头上，碰掉了他的头盔，他在云梯上吓了一跳，差点连大刀都握不住。
抬头仰望，城墙垛口里有人冒出半截身子，手里拿着弓箭，一箭就射死了他头上的人。死尸从天而降，他灵活的侧了侧身，那尸体便擦着他身体坠落。士卒向着前面定了定神，目光中充满了坚毅，他以手脚并用，飞快的向上攀爬。浓浓夜风吹着他长发，发出微微的声响。耳畔中响着震天的鼓声，他的眼里只有城！
下面有人朝他大喊：“你身上着火啦！”
大火在背后一直往上攀，他却浑然不觉。士卒避开了无数的箭，终于登上了城墙，目光触及之下是弓箭手惊恐的大脸，他咧嘴朝着弓箭手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刀锋乏着寒光，映衬着士卒那张狰狞的脸，对面的弓箭手似乎已经吓呆，他在弓箭手的眼中看见了大片的火光，大火在剧烈燃烧，看起来很像一个人形。弓箭手长大嘴巴在吼着什么，他听不清，只是觉得风更大了，似有烈火在烘烤着自己。
手里的刀，就如烙铁一般，士卒再也拿不住。当大刀从手中坠落的时候，他才蓦然回望，眼角里似有滔天的火焰在剧烈的燃烧，鼻子里闻着烧焦了的肉味，士卒的眼眶瞬间迸裂，仰头大叫一身，整个人向后倒下。
似有风声，有火声。
那烧焦了的皮肉究竟是谁的？
一个火人从城墙上坠落，砸死了两人，身上的火焰一度蔓延，引起了少许恐慌。
然而，更多人的眼中，只有城。
无数只脚板踩踏着烧焦的尸体，继续向上，那如雷般的鼓声让他们的血液在身体里激荡，再无惧任何东西。
骑兵从背后袭来，带着远方的深寒与寂冷，带着长驱而来的悍勇和煞气。他们在黑夜中奔驰，与狂风赛跑，他们的前面是一个浑身笼罩着火焰的强壮男人，男人穿着银甲，带着金冠，冠上两支凤尾不停晃动，背后被狂风拉扯的披风猎猎作响，男人手中横着长长的铁戟，戟上的月牙锋寒无比。他胯下那匹犹如赤碳般的骏马奔行如飞，一个人与队伍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一人一骑冲进了人堆里。
所有阻拦的人，都被那匹赤马撞飞，手中的长戟不时舞动，无数残缺的尸体飞上天空。
一路奔行，无人可阻，除了留下死尸与肉块，就只剩下鲜血。
城下督战的臧业见了此景，一时失声。好不容易爬上城墙的文稷，瞬间傻眼。
山丘上的臧霸仰头一声大叫，倒提大刀冲了下去。
城墙上拔剑杀敌的秦寻，心里陡然一颤，脸上有惊惧、有痛恨，更多的确是无奈。
吕布一人冲阵，敌已胆寒。当后面骑兵奔袭而来的时候，城下的部队唯有溃散。
寒风之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刺鼻、微腥，令人作呕。寒风簌簌，就如千万柄刀，一刀一刀的割在了秦寻的身上。城外的惨叫，一声又一声的冲荡着他的神经。外面已经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而秦寻却一点都不高兴，那个在战场疾行如风的男人，仿佛如梦魇一般，让人恐惧让人心寒。
文稷丢弃了武器，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往地下倒去，秦寻的士卒将他绑了起来，他也未做抵抗。在他未曾反叛之前，秦寻便已经试探过了他，他的胆量似乎并没有那么大，机会就在眼前他却只会跪地求饶，这样的人哪有决心杀徐和？所以，这一切只能是臧霸暗中授意。
城墙外面，臧业发出一声狂叫，提着大刀便朝吕布冲了过去，他的整张脸狰狞而又残忍，战马践踏着活人与死尸，手中的大刀高举，一路横冲了过去。
他认出了乱军中肆意杀人的吕布，如今败势已显，唯有了杀了此人才有一线生机。
臧业疯狂的嘶吼着，大嘴里喷洒着水星，传出强大的声波。战马受痛之下一路横冲直撞，人堆之中吕布豁然回首，举目望去。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呈赤色，眼仁犹如野兽一般倒竖。触及吕布的目光，臧业的心脏莫名一抖，脸上的狰狞瞬间僵住，大刀依旧举在空中，嘴巴依然张得很大，只是眼睛微微一缩。
没看清楚吕布的动作，臧业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如月一般的圆弧，带着凛冽的风声，呼啸而来。
远处的臧霸见到此幕，眼睛瞬间睁圆，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不！”
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身子，感觉不到丁点疼痛，只是觉得心脏突然间好冷。臧业似有不解，转头回望，他看见了不远处自己的族兄一脸悲切的望着自己。臧业明白了，他的眼神望着臧霸，嘴里无声的说道：“活下去！”
臧业的半截尸身落到了人堆里，另外半截尸体还停在马上，腹腔里的心脏与肝肠全部掉了出来，然后歪倒于地。
臧霸在远方大吼一声，策马朝吕布冲去，然而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的士卒，要冲到那里不知道要多久。远处的吕布似有所感，朝着臧霸的方向看一眼，那如兽瞳一般的猩红眼珠，深深的刻在了臧霸的心里。
不远处的城门，轰然打开。吕布一甩披风，拖着沉重的铁戟，缓缓的走进了城里。
城墙上有的地方还在进行着大战，有的地方却已经开始投降，更有数不清的叛军没了希望疯狂的涌进了内城。内城里有百姓、有富豪、有官吏，那里有金银、有女人、有珠宝。
外城还在进行着大战，城外依旧在厮杀。文稷的叛军成了乱军，化身为盗匪，疯狂的在内城作乱。
秦寻一剑剁翻了一个还在抵抗的士卒，血液飞溅在空中，成了花。秦寻在血花中抬起了头，看到了内城中的火光与浓烟。
开阳城上聚拢了大片的烟雾，那是比黑夜很黑的颜色，一眼看去眸子就忍不住深陷。秦寻无措的站在城墙上，仰头发出一声大呼，他举着剑大吼：“随我下城墙！”
还在厮杀的将士楞了楞，还在收押俘虏的士卒楞了楞，北宫戚与单燕也楞住了，他们冲到了秦寻面前，朝他大声说道：“城墙上有大批的俘虏，这些都是战功，难道将军要拱手让人？”
“让给他们！”秦寻拖着剑走了下去。
单燕与北宫戚只能无奈的跟着下去，刚下城墙后秦寻正好逢着吕布，看着火光中驻足而立的温侯，秦寻定了定神，朝吕布大声说道：“内城有乱军作乱，末将愿带人马前去平乱！”
吕布回头看了城墙一眼，点头说道：“去吧，这里交给我！”
等秦寻走后，吕布的人马随即接管城墙，不久有士卒来报：城墙上有大批俘虏。吕布双眉一皱，背后出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将军，他眯着双眼在吕布身旁低声说道：“主公，我们一路驰援，来的都是骑兵，而降兵却是我们的数倍！”
“你的意思？”吕布转头回望。
那人眯着双眼冷笑两声：“不可学秦寻重蹈覆辙，必须杀掉一批。”
吕布凝眉道：“现在杀很容易激起他们再叛！”
那人将嘴一撇，冷冷说道：“先受降，等缴械再杀！”
吕布终于笑了，开口夸道：“曹豹！你很不错！”
内城的乱事比秦寻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大批乱军分散到了城中各处，闯入民宅府衙，肆意破坏抢劫。在火光中，秦寻亲眼目睹一个乱军按着一个妇女在大街上施暴，秦寻一箭射死了他，那妇人凄凄惨惨的用手推开了她身上的死尸，当回头看见旁边被大火焚烧的民居后，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爬起来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大火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秦寻的目光瞬间转冷，他回顾左右道：“这些乱军比贼匪还狠！一路杀过去，不许留情！”
“喏！”
秦寻在大火之中奔驰，他的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开阳时，发现这座被臧霸经营了数年的城池已经千疮百孔。
大火中，依稀可听见那凄厉的惨叫声，那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成了冤魂。
等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秦寻才基本上平定了内城之乱。他的身躯疲惫之极，双眼中充斥着无数的血丝。他带着士卒走在冒着黑烟的大街上，遇见了纵马而来的成廉。
成廉带着大批的步卒，背后跟着他的副将单济，当看到秦寻的时候，成廉拍马向前，朝着秦寻说道：“牧之！内城的叛乱可曾平定？”
秦寻默默的点头，成廉大喜道：“那就好！主公让我接管城防，你带着士卒去城外军营吧！”
北宫戚双眉一皱，正欲发作，旁边单燕悄悄的拽着他的手。秦寻叹了一声，疲惫的点了点头，带着一群跟他一样的疲惫的士卒，默默的走向了城外。
出了城，看见了满地的死尸，在清晨的薄雾中，有士卒在沉默的搬着尸体。
军营建在祈水畔，伴着清晨薄雾，踩着枯草上的白霜，秦寻带着士卒来到了河边。看到了被绳索捆绑的无数人，他们背对着自己，低垂着头，不远便是沉寂的祈河，他们的背后站在一群手持大刀壮汉。
大刀举在空中，乏着冰冷的寒光，一刀下去，秦寻眼皮一跳，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了头顶。
尸体倒在了河畔，然后被踢进了水里。伴着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河面瞬间的染红。看着那暗褐色的河水，听着那沉默的杀人声，秦寻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河水里的尸体有的沉了下去，有的浮了上来，一眼望去仿佛尸浪翻腾，就如九幽冥河。
秦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段路的，路上有无数绑住双手的俘虏，他们穿着灰衣，成群结队的站在祈水畔。秦寻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单燕说道：“带将士们去军营，我先走一步！”
“主公！”
单燕担心的喊了一句，看着秦寻飞快的走了。
找到了主帐，秦寻提剑直接闯了进去，看见一屋子安坐的人。吕布位居上首，张辽、曹豹等大将陪伴左右，他们手里持着酒樽，正欲开饮。看到了直闯入帐的秦寻，吕布的双眉一皱，跟在秦寻背后的侍卫跪地请罪道：“秦将军执意闯入，吾等阻拦不及！还望主公恕罪！”
吕布看着帐中披头散发的秦寻，脸上突然转暖，挥手说道：“此次能平定开阳擒拿臧霸，秦将军功不可没！看在秦将军的面上，我恕你们无罪！”
两名侍卫慌忙退下，吕布向秦寻招手道：“牧之快入座，我已经派人去请你了，没想到你来着这么急！”
秦寻深深的看了吕布一眼，按剑跪地道：“主公！如今徐州不是兵力不足吗？现在怎么杀俘呢？”
吕布哈哈一笑，指着秦寻说道：“牧之啊牧之，你这就不懂了吧？此次投降的俘虏足足有两万人！而我们现在的兵马一共不到八千人！八千人又如何镇压得了两万俘虏？所以必须得杀一批！”
“主公！”秦寻抬起了头，吕布却亲自下去，将秦寻搀扶起来，对他说道：“为将者，有时候必须心狠。就比如这次，你靠奇袭拿下了开阳，擒捉了臧霸，可你的兵力又不足以吞并这些人马，他们不就叛变了吗？事实就是如此，能吞得下的才能吞，吞不下还要强吞就会撑破肚皮。牧之不要多想，你雪夜入开阳，后又定计再次擒拿臧霸，此战功不可没！快随我入座吧！”
“可——！”
不等秦寻多说，吕布将他按在座位上，秦寻深叹了一口气，知道难以劝服吕布，只好持起酒樽灌了一口闷酒。一口入腹，顿时帐中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