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忽听有人报告:“楚国的援兵到了。”两人大吃一惊,把兵马分成两处,一半攻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清野,拒不出战,派人四下里把砍柴挑水的小路,全用石头给堵上,掩余、烛庸又吃了一惊。探马又来报告:“楚将郤宛领着水军从后面截住了江口。”吴军进退两难,于是分成两个营寨,成犄角之势,和楚军相持,一面派人回吴国求救。公子光说:“我从前说过要招集郑卫的兵马,正是为了对付这种局面,现在再派人去,还不算晚。”王僚就派庆忌去纠集郑卫的兵马。四公子都调开了,只剩公子光在国内。
伍员对公子光说:“公子曾经寻找过锋利的匕首吗?想用专诸,正是需要匕首的时候。”公子光说:“从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了五把宝剑,三把献给了吴国,第一把叫‘湛庐’,第二把叫‘磐郢’,第三把叫‘鱼肠’。
‘鱼肠’说是剑,其实是把匕首。形状虽然又短又细,可是削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了我,至今还像宝贝一样藏在我的床头,以防万一。这把剑这几天彻夜发光,像是自己要从剑鞘里跳出来,难道它是想喝王僚的血吗?”于是取出鱼肠剑让伍员看,伍员禁不住连声夸赞。公子光当即请来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没等公子光开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勇气十足地说:“王僚一定能被我杀掉。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被调走,势单力孤,只能听咱们摆布了。但生死大事,我不敢自己作主,等我告诉老母亲,才能听您的。”专诸回到家一见母亲,还没说话,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母亲问:“诸儿为什么事这么伤心?难道是公子想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的养育之恩,就应该报答人家。再说,忠孝怎么能两全?你赶紧去,不要惦记我!你要能为公子把事情办成,名传后世,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专诸还是依依不舍。
母亲说:“我现在想喝干净的泉水,你去给我找点儿来吧。”专诸就出门去找泉水,等回到家,一看母亲不在堂屋,就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有点儿困倦,想关上门躺一会儿,还不让去打扰她。”专诸心里一机灵,赶忙打开窗户跳进去,只见母亲已经自缢而亡。后人有诗写道: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大哭了一场,把母亲的尸体收殓了,安葬在西门以外。又对妻子说:“我受公子的大恩,一直不敢豁出命来报答,全是因为有老母在堂。如今母亲已经亡故,我马上就要去为公子办件急事。如果我死了,你们母子一定会受到公子的照顾,不要挂念我。”专诸交代完了,就去见公子光,把母亲死的事告诉了他。公子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极力安慰了专诸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商量刺王僚的事。专诸说:“公子何不请王僚来赴宴?他要是肯来,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公子光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有个厨子从太湖来,新学的红烧鱼,味道可好了,和其他的做法都不一样。请您屈尊到我那儿去尝尝!”王僚喜欢吃的就是红烧鱼,于是笑呵呵地答应说:“明天我就去府上,你可别太破费了。”公子光当天晚上就把武士们预先埋伏在密室里,又让伍员暗地里约好上百名不怕死的勇士,在外面接应,然后热热闹闹地摆设餐具。
第二天一早,公子光又去请王僚。王僚到后宫对母亲说:“公子光请我去赴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母亲说:“光的脸上常常带着怨恨的意思,这回请你,肯定没打好主意,干脆别去了!”王僚说:“不去就显得生分,只要严加防范,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贴身穿了三层兽皮作的护身铠甲,又设置卫兵,从王宫起一直到公子光的家门口,接连不断,街道上全站满了。
王僚坐车来到公子光的家门口,公子光迎接进去见了礼。王僚入席坐好后,公子光坐在一旁侍候。王僚的亲信们布满了堂上堂下。服侍宴席的一百名甲士,都手持长戟,佩带刀剑,不离王僚的左右。厨子上每一道菜,都要先在台阶下面,让甲士从头到脚搜查一遍,然后跪在地下托着盘子往前走,两旁十几个贴身侍卫握着宝剑跟着一起送上去。厨子往桌上放菜,连眼皮也不敢抬,放好了再跪着走出来。
公子光举起杯子敬酒,忽然腿一软,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我的脚伤又犯了,疼得要命,必须用布缠紧,才能止疼。请大王稍微坐一会儿,等我把脚缠好就出来。”王僚说:“王兄请自便。”公子光就一步一拐地走进内室,藏在密室里。
过了一会儿,专诸通报说:要上红烧鱼了。甲士们也把他浑身上下搜查了一番,哪知道,这口鱼肠短剑,已经暗藏在鱼肚子里。侍卫们夹着专诸跪着走到王僚的桌前。只见他双手托着鱼盘刚要往下放,突然从鱼肚子里抽出宝剑,照着王僚的胸脯猛刺过去。这一剑专诸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把三层兽皮铠甲都给穿透了,剑尖从后背露了出来。王僚大叫一声,当时就没了气儿。侍卫们一拥而上,刀戟齐下,顿时把专诸剁成了肉泥。厅堂里乱作一团。
公子光在密室里知道大事已成,就把自己的武士全放出来,两下里好一场混战。这一边知道专诸得手,加了十倍威风;那一边看见王僚被刺,减了三分锐气。结果王僚的手下一半被杀,一半逃走,街道上的卫士,也都被伍员领着勇士们杀得四散奔逃。
公子光坐车上朝,把大臣们都召集起来把王僚违背先祖遗训自立为王的罪行,向他们讲了一遍,又向全国的老百姓宣布:“今天并不是我公子光贪图王位,实在是因为王僚不讲仁义。现在我暂时代理国政,等我叔父季子回国,仍然拥戴他称王。”然后命人把王僚的尸体整理好,按礼节装殓安葬。
又厚葬了专诸,封专诸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公子光又特别封给伍员“行人”的官职,用招待客人的礼节招待他,不把他当臣子看。被离因为举荐伍员有功,也被升为大夫。封赏完毕,公子光又命人开仓散发财物粮食,救济穷苦百姓,国内逐渐安定下来。
公子光因为还没捉到庆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派人去窥探庆忌回来的日期,自己亲率大军,驻扎在江边等待。庆忌回来时半路上听说国内出了事,掉转车头就跑。公子光坐着四匹马拉的战车紧追不舍,庆忌跳下车奔跑如飞,公子光追不上他,就命令手下一齐放箭。庆忌一边跑一边回手接箭,连根毫毛也没伤着。公子光知道庆忌肯定是捉不到了,就命令西部边境严加戒备,然后返回国都。
又过了几天,季札从晋国回来,知道王僚已经死了,就直奔王僚的坟墓,穿上丧服致哀。公子光亲自到墓地来见季札,要把王位让给他,说:“这可是祖父和几位叔叔的愿望啊。”季札说:“你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又何必再让给别人。只要国家和老百姓平安无事,谁当大王我都没意见。”公子光也就不再勉强他,于是就即位做了吴王,自己定名叫阖闾。季札仍退居臣位。——这些都是周敬王五年发生的事。季札耻于争权夺利,就在延陵养老,终身不参与吴国的政事,当时的人都很崇敬他。季札死后,就葬在延陵,孔子亲笔题写了碑文:“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后代的史官写诗赞颂季子说:贪夫殉利,箪豆见色。《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朝的儒生里也有人写诗评论说,季札一再让位才使吴国发生内乱,给他的贤名蒙上了一抹灰尘:只因一让启雄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再说掩余、烛庸被困在潜城,久不见救兵,在琢磨着脱身的办法,忽然听到公子光杀僚自立消息,两人放声大哭,商量说:“光既然杀死大王夺了王位,一定容不下咱俩。要是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相信咱们。现在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怎么办才好呢?”烛庸说:“老这么困守着,总不是长事,不如半夜里乘机逃出去投奔个小国,再作打算。”掩余说:“楚军围得水泄不通,咱们就像小鸟飞进了笼子,怎么逃得了?”烛庸说:“我有个主意:可以传令给两个营寨的将士,就说明天要和楚军决战,到了半夜咱俩换上便服偷偷逃走,楚军一定不会防备。”掩余同意了。两寨的将士听到命令,吃了饭赶紧把马喂好了,等着第二天好打仗。掩余、烛庸和几个心腹,扮成哨马小卒,半夜逃出了营寨。掩余投奔了徐国,烛庸投奔了锺吾。
第二天天一亮,两寨将士找不着主帅,立刻大乱,都去抢船往吴国跑,丢下不少士兵,铠甲兵器也扔得满地都是,全便宜了郤宛的军队。郤宛的手下都要求乘着吴国内乱,一鼓作气去攻打吴国,郤宛说:“吴国乘我们有丧事来进攻就是不讲仁义,咱们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于是就和沈尹戍一块儿撤兵回朝,献上俘虏和兵器。楚昭王因为郤宛有功,就把一半俘获赏赐给他,以后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对他特别敬重。费无极却越来越嫉恨他,于是心生一计,要害郤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