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范匄虽然派遣儿子范鞅前去迎魏舒,不知是否顺利,心中焦虑不安。
他亲自登上城楼观望,见一簇战车、士卒,自西北方疾驰而来,范鞅和魏舒同乘一车,欣喜地说:“栾氏孤立了!”便打开宫门接他们进来。魏舒和范匄相见,还面色不定。范匄握着他的手说:“别人不了解真情,都说将军私结栾氏,我深知将军不会这样。如果能一起灭掉栾氏,一定把曲沃给将军以做酬劳。”魏舒这时已落在范氏牢笼之内,只得唯唯听命,便和范匄一起谒见晋平公,共同商议应敌策略。不多时,赵武、荀吴、智朔、韩无忌、韩起、祁午、羊舌赤、羊舌肹、张孟趯诸臣,也陆续到来,都带有战车、士兵,军势益盛。固宫只前后两门,每门都有两重关口。范匄使赵、荀两家协助宫内卫士守南关,韩无忌兄弟协助守北关,祁午等人周围巡查。范匄、范鞅父子不离平公左右。栾盈已攻入绛城,不见魏舒来迎,心内怀疑。他驻兵在市场口,派人打探,探子回报说:“晋君已去固宫,百官相随,魏舒也去了。”栾盈大怒说:“魏舒欺骗我,如果相遇,我一定亲手杀了他。”他又用手抚着督戎背脊说:“全力攻打固宫,我和你共享富贵。”督戎说:“戎愿分兵一半,独攻固宫南关,请恩主率诸将攻北关,看谁先攻入。”这时,齐将殖绰、郭最虽和栾盈共事,但因为栾盈带州绰、邢蒯二人去齐国时,齐庄公见州、邢二人武艺超群,甚为宠爱,殖绰、郭最每每受州、邢奚落。殖绰、郭最二人由此迁怒栾盈。再加上栾盈口口声声只夸督戎勇武,没有看重殖绰、郭最之意,他们又怎肯为他卖力,遂生坐观成败之心。栾盈所依靠的,只剩督戎一人。当下督戎手提双戟,乘车直往固宫,要攻取南关。他在关外察看形势,往来驰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分明像一位黑煞神降临。晋军素闻其勇猛,现在见到,无不心丧胆落。赵武也对督戎赞叹不已。他手下有两员骁将,解雍、解肃兄弟,都使长枪,很有名气。二人听主将赞叹督戎,心中不服说:“督戎即使勇猛,并无三头六臂,我兄弟不知深浅,要引一支兵下关,一定能活捉那厮献功。”赵武说:“你二人要小心,不可轻敌。”二人装束齐整,飞驾战车出关,隔着护城河大叫:“来将可是督将军?可惜你如此英勇,却追随叛臣。早早归顺,还可反祸为福。”督戎闻听大怒,喝令军卒填河而渡。军士背土运石,督戎性急,将双戟向地上一按,全力一跳,跳到河北。二解吃惊,忙挺枪迎战。督戎挥舞双戟,全然不惧。解雍战车驾马,被督戎一戟打断脊背,车无法行动。解肃车上的马,也嘶鸣起来不肯走动。
二解欺督戎孤身,跳下战车步战。督戎两支大戟,一左一右,使得呼呼生风。
解肃一枪刺来,督戎挥戟相迎,戟重势猛,解肃长枪“乒”一声断为两截。
解肃弃枪而走。解雍也着了急,手下一慢,被督戎一戟刺倒。督戎又追赶解肃。解肃能跑,直奔北关,由城上军士垂下绳子救了上去。督戎未赶上,转身回来要结果解雍,却已被军将救入城里。督戎气冲冲地独自挺戟而立,叫道:“有本事的,多出来几个,一块厮杀,省得费工夫。”关上无人敢答应。
他守了一会儿,回归本营,吩咐军卒准备明天攻关。当夜解雍伤重死去,赵武非常痛惜。解肃说:“明天小将再与督戎决战,誓报杀兄之仇,即使战死也毫无遗憾。”荀吴说:“我部下老将牟登,二子牟刚、牟劲俱有千斤之力,现在晋侯身旁侍卫。今夜让牟登把他们召来,明日同解将军一齐出战,三人战一个,难道还输给他?”赵武同意,荀吴自去吩咐牟登办理。
第二天一早,牟刚、牟劲同到。赵武一看,果然身材魁梧,相貌狰狞,慰问二人一番,让解肃同他们一起下关。督戎早把护城河填平,直逼关下挑战。这三员猛将开关而出,督戎大叫:“不怕死的都来!”三将并不打话,一支长枪,两把大刀齐奔督戎。督戎全不惧怕,杀得性起,跳下战车,将双戟尽力飞舞,戟落之处,便有千钧之重。牟劲车轴被督戎打折,只得也跳下车,着了督戎一戟,打得稀烂。牟刚大怒,拼命上前,怎奈戟风似箭,无法攻进。老将牟登喝叫:“且住!”关上鸣金收兵。牟登又亲自出关,接应牟刚、解肃进去。督戎叫军卒抢关,关上箭石如雨,军卒受伤极多,督戎毫发无损。赵武、荀吴连败二阵,派人向范匄告急。范匄说:“一个督戎胜不了,安能平灭栾氏?”当夜秉烛而坐,闷闷不乐。一名奴仆在身旁服侍,叩头问道:“元帅心怀忧郁,莫不因为督戎?”范匄看这人,姓斐名豹,原为屠岸贾手下骁将斐成之子,屠岸贾专权为恶被灭族,斐豹受株连,充为官奴,在中军服役。范匄惊奇他的话,说道:“你如果有计策除掉督戎,定有重赏。”斐豹说:“小人名列记载屠岸贾叛党的丹书中,徒有冲天之志,却无处讨个官职。元帅如能在丹书中除去斐豹之名,小人定杀督戎,以报深恩大德。”范匄说:“你如杀掉督戎,我定向晋侯请求,将丹书全部焚毁,用你为中军牙将。”斐豹说:“元帅万勿失信。”范匄说:“我要失信,日落我落!但不知你要用多少战车、军卒?”斐豹说:“督戎过去在绛城,和小人相识,时常角力赌胜。其人凭仗勇猛,性格急躁,专好独斗,如果用战车、兵卒前往,很难取胜。小人情愿单身下关,自有擒督戎之计。”范匄说:“你不是去而不回吧?”斐豹说:“小人有老母,年已七十八,又有幼子娇妻,岂肯罪上加罪,为不忠不孝之事?如果那样,也日落我落。”范匄大喜,慰劳酒饭,并赏斐豹一副犀甲。
次日,斐豹将犀甲穿在里面,外罩白绢袍,扎束妥当,头戴皮冠,脚穿麻鞋,腰藏利刃,手提五十二斤重一个铜锤,向范匄告辞:“小人此去,杀得督戎,凯旋归来,否则即死于督戎之手,决不两存。”范匄说:“我一定亲身前往,看你为国效力。”他立刻命手下驾车,让斐豹为自己的骖乘,同到南关。赵武、荀吴迎见,讲督戎英雄,已连折二将。范匄说:“今日斐豹只身赴敌,也只能看国君福份了。”话未说完,关下督戎大呼叫战。斐豹在关上喊道:“督君还认得我斐豹吗?”督戎说:“斐豹,你今天还敢来赌一场生死吗?”斐豹说:“别人怕你,我斐豹不怕你!你把兵车退后,我和你两人,只在地下赌斗,双手对双手,兵器对兵器,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英名传后世。”督戎说:“这正合我意。”便命军士后退。关门打开,单放出斐豹一人。两人在关下交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败。斐豹扯谎说:“我要解手,可暂歇。”督戎哪里肯放。斐豹先瞧见西边空处有一道矮墙,瞅个空就跑。督戎随后赶来,大叫:“哪里逃?”范匄等人在关上,看见督戎追赶斐豹,不觉都捏了一把汗。谁知斐豹却是用计,跑近矮墙,翻身跳进。督戎见斐豹进去,也跳墙而入,只以为斐豹在前面,不知斐豹隐身一棵大树下,等督戎进墙,出其不意提起五十二斤的铜锤从后打去,正中督戎脑袋。督戎脑浆迸裂,扑地便倒,还把右脚飞起,将斐豹前胸犀甲踢掉一片。斐豹急拔腰间利刃,剁下督戎首级,跳墙而出。关上望见斐豹手提血淋淋人头,已知得胜,大开关门。解肃、牟刚领兵杀出,栾军大败,一半被杀,一半投降,逃走的十无一二。范匄仰天向地上洒酒说:“这真是晋侯的洪福呵!”便亲手斟酒赏给斐豹,又带他往见晋平公。晋平公赏赐斐豹一辆战车,记他头功。陶渊明对此有诗说:督戎神力世间无,敌手谁知出隶夫?始信用人须破格,笑他肉食似雕瓠!再说栾盈带大队人马攻打北关,连接督戎捷报,对部下说:“我要有两个督戎,何愁固宫不破?”殖绰踩了一下郭最的脚,郭最用目光回答,二人低头不语。只有栾乐、栾鲂想要建功,不避箭石。韩无忌、韩起因前关屡败,不敢轻动,只严加防守。到了第三天,栾盈得到失败的消息,说:“督戎被杀,整个军队完了。”吓得手足无措,才请殖绰、郭最商议。二人笑道:“督戎尚且失败,何况我们?”栾盈垂泪不止。栾乐说:“我等死生,决定在今夜,应令将士全集聚到北门,三更之后,全登上轈车,放火烧关,或许能攻进去。”栾盈听从了他的计议。晋平公高兴杀死督戎,摆酒庆贺,韩无忌、韩起也来参加,饮到二更才散。韩无忌、韩起回到北关,检查完毕,忽听车声轰鸣,栾氏军马大集,轈车的高度和关的高低差不多,火箭飞蝗般射来,烧着关门,火势渐渐凶猛。关内军卒不敌,栾乐当先,栾鲂紧跟,乘势占了外关。韩无忌等人退守内关,派人飞报中军求救。范匄命令魏舒往南关,替下荀吴军马到北关帮助二韩。范匄和晋平公登台北望,见栾军屯扎外关,寂寂无声,说道:“此必有诡计。”传令关内用心防御。到黄昏,栾军重登轈车,依然用火器攻门。关内预备牛皮大帐,用水浸透,撑开遮蔽,火进不去。
混乱了一夜,双方暂时停息。范匄说:“贼兵已迫近,如久不退去,齐国再乘机进攻,国家一定危亡。”便命令儿子范鞅,令斐豹带一支队伍,从南关转到北关,从外进攻,约定时刻,留二韩守关,由荀吴率牟刚带一支兵从内关杀出,前后夹攻,让栾军两下无法相顾。再派赵武、魏舒屯兵关外,以防栾军南逃。调度完毕,范匄侍奉晋平公登台观战。范鞅临行,向范匄请求说:“孩儿年少,声望甚轻,请允许我借用父亲的中军旗鼓。”范匄答应了。范鞅仗剑登车,立起中军旗号而行。刚出南关,他对部下说:“今日之战,有进无退!如果兵败,我先自刎,一定不让各位独死!”众人都慷慨激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