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晋景公因为齐、郑都顺从自己,便傲慢起来,宠用屠岸贾,每日游猎饮酒,像灵公在时一样。赵同、赵括与哥哥赵婴齐不和,诬谄婴齐有淫乱之事,逼迫他出奔齐国,景公制止不了。当时梁山无故崩陷,河流堵塞,三日不流通。景公让太史占卜这事。屠岸贾贿赂太史,让他说“刑罚不中”的话。景公说:“我不曾用过刑罚,为什么说不中呢?”屠岸贾奏道:“所谓刑罚不中,失宽失严,都是不中。赵盾在桃园杀灵公,已记载在史册上,这是不赦乏罪,成公不如诛杀,而把国政交给他。一直延续到现在,逆臣子孙布满朝中,怎么能惩戒后人?况且臣听说赵朔、赵原、赵屏等,自以为宗族人多势强,打算谋反。婴齐要阻止他们,就被驱赶出去。栾郤两家,畏惧赵氏的势力,默默忍耐着。梁山的崩陷,无疑是天意让主公为灵公鸣冤,惩罚赵氏的罪行。”景公从在邲打仗时起,就厌恶赵同、赵括的专权,屠岸贾这一席话听着非常顺耳,理所当然上了圈套。他把这事说给韩厥,韩厥回答:“桃园之事,与赵盾有什么关系?况赵氏自成季以来,世代为晋立下功勋。
主公为什么听小人之言,而疑心功臣的后代呢?”景公的疑虑还没有消除,又去问栾书、郤锜。二人早受了屠岸贾的嘱托,含糊其词,不肯替赵氏分辩,景公便信了岸贾的话,以为真是这样。让人刻写赵盾的罪行,交给屠岸贾说:“你好好处理,不要惊动国人。”韩厥知道屠岸贾的阴谋后,连夜出宫,报知赵朔,让他先逃走。赵朔说:“我父亲反抗先君的杀害,留下了恶名。现在屠岸贾奉君王的命令,一定要杀死我,我怎么敢躲避?但我的妻子有了身孕,快要临产了。如果生女孩就不必说了,有幸生了男孩,还可以延续赵氏一脉,望将军替我保存这一点骨血,我赵朔虽死犹生。”韩厥哭泣着说:“我有今天,都是您提拔的,我们恩同父子。现在我自愧力量太小,不能斩断恶贼的头颅!您所说的事,我怎敢不效力?但贼人蓄谋已久,一旦发难,难免玉石俱焚,我有力量也无处使用了。现在事情还没发生,怎么不把公主暗中送回宫去,逃脱这场大难?以后公子长大了,一定会有报仇的时候。”赵朔说:“就按您说的办!”二人洒泪而别。
赵朔私下与夫人庄姬约好:“生女孩,取名文,如果生男孩取名武,文人无用,武士可报仇。”又单独和门客程婴交代好。庄姬从后门上车,程婴护送,一直来到宫中,到母亲成夫人那里去了。夫妻分别之苦,就不必说了。
到了第二天,屠岸贾亲自率领甲士,围了下宫。将景公所写的罪版,悬在大门上,声言:“奉命讨伐逆叛。”便把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男女老幼,全部杀掉。赵旃的儿子赵胜,当时在邯郸,只有他免于一死;后来听说事情有变,逃奔到宋国。当时杀得尸横堂户,血浸庭阶。查点人数,单不见庄姬。屠岸贾说:“公主倒不要紧,但听说她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必生后患。”有人报说:“半夜有车入宫。”岸贾说:“这肯定是庄姬了。”便立即奏知晋侯,说:“逆臣一门,都已杀尽,只有公主走进宫中,请主公裁定!”景公说:“我姑姑是母后夫人所喜欢的人,不可问罪。”屠岸贾又奏道:“公主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他长大了,必然报仇,还要发生桃园之事,主公不可不虑!”景公说:“生男孩再除掉。”屠岸贾日夜派人探听庄姬临产消息。数日后,庄姬果然生一男孩。成夫人吩咐宫中人,谎说生了女孩。屠岸贾不信,想派自家奶娘去宫中验看。庄姬发慌,与母亲成夫人商议,推说所生女孩已死掉。这时景公沉湎在欢乐之中,国家大事都托付给屠岸贾,任他为所欲为。岸贾也怀疑孩子不是女的,并且没死,便亲自率女仆,把宫中搜索一遍。庄姬将孤儿放在裤子里,祷告说:“天如果要灭绝赵氏,儿就啼哭;若赵氏还有一脉可以延续,儿就不要出声。”等女仆领出庄姬,搜查住处,一无所见,也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岸贾当时虽然出宫去了,心中还是犯疑。有人说:“孤儿已送出宫了。”岸贾便在门上悬赏:“有谁第一个举报孤儿准确的消息的,赏给黄金一千两;知情不说的,与窝藏反贼同罪,全家处斩。”又吩咐对出入宫门的人要严加盘查。
却说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一听说屠岸贾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一同赴难。程婴说:“他假托君命,编理由讨贼,我等与主人同死,对赵氏有什么益处?”杵臼说:“明知无益,但是恩公有难,不敢逃避一死。”程婴说:“姬氏有孕,如果是男孩,我与你共同抚养;不幸生了女孩,再死也不晚。”当听说姬庄生个女孩,杵臼哭着说:“天真的要灭绝赵氏啊!”程婴说:“未必准确,我再察访一下。”便厚贿宫中之人,让他和庄姬通信。庄姬知道程婴忠义,密写一个“武”字递出。
程婴暗中大喜,说道:“公主果真生个男孩!”当屠岸贾没搜出婴儿时,程婴对杵臼说:“赵氏孤儿在宫中,没被查出来,这是上天赐给的幸运哪!但只可瞒过一时,以后事情泄露了,屠贼又要搜索。必须用计,把孤儿偷出宫来,藏到远方,才可无忧。”杵臼沉吟半日,问程婴说:“抚养孤儿和赴死,二者那个更难些?”程婴说:“死容易,抚养婴儿难。”杵臼说:“你承受难的,我承受容易的,怎么样?”程婴说:“有什么计策吗?”杵臼说:“寻得别人的婴儿诈说是赵氏的孤儿,我抱到首阳山中去,你去告发,说出孤儿的藏处。屠贼得到假孤儿,真孤儿就可以免死了。”程婴说:“假孤儿容易找到,但必须把真孤儿偷出宫,才能保全。”杵臼说:“诸将中唯有韩厥受赵氏之恩最深,可以将偷婴儿一事托付他。”程婴说:“我妻子新生一个儿子,与孤儿生日相近,可以代替。你既有匿藏孤儿之罪,必当一起被杀,先我而死,于心何忍?”因而哭泣不止。杵臼生气地说:“这是大事,也是美事,为什么哭呢?”程婴只好收泪而去。半夜,把自己儿子交给公孙杵臼。
立刻又去见韩厥,先把“武”字给他看,然后说了公孙杵臼的计策。韩厥说:“姬氏得了病,命我去民间求医。你如果能使得屠贼亲自去首阳山,我自有偷出孤儿之计。”程婴便在众人中扬言:“屠司寇要得赵氏婴儿,怎么到宫中去搜索呢?”屠氏门客听到了,问道:“你知道赵氏孤儿在哪吗?”程婴说:“如果给我千金,就告诉你。”门客引他见屠岸贾,问他姓名,他回答道:“我姓程名婴,与公孙杵臼一同伺奉赵氏。公主生下婴儿,当即让一妇人抱出宫门,托我们两人藏匿起来。我恐怕日后事情泄露,有人告发,他得千金,我全家遭难,所以来告知此事。”岸贾问:“孤儿在哪里?”程婴说:“请让左右退下,我才敢说。”岸贾命令身边的人退下。程婴说:“在首阳山深处,赶快去还能找到,否则,就要去秦国了。大夫最好亲自去,因为别人多和赵氏有交情,不要轻意托付别人。”岸贾说:“你得随我去,是实话就赏你,是谎话就犯死罪。”程婴说:“我也是从山中来的,饿极了,请给点饭吃。”岸贾给他酒食。程婴吃完,又催岸贾快走,岸贾亲自率家丁三千人,让程婴做向导,一直奔首阳山。山路极其幽僻,迂回数里,只见临溪有草房几间,柴门紧闭。程婴指着说:“这就是公孙杵臼和孤儿的住处。”程婴先叩门,杵臼出门相迎,见甲士很多,假做仓惶去匿藏之状。程婴喝道:“你别走,司寇已知道孤儿在此,亲自来取,快快献出来吧。”话没说完,甲士缚住杵臼来见屠岸贾,屠岸贾问:“孤儿在哪?”杵臼抵赖说:“没有”。
岸贾命令搜查。见隔壁锁得很严实,甲士便砸开锁,进到里面,室内很暗,竹床上仿佛有小孩啼哭声。抱出来一看,锦绷绣被,俨然似富贵人家的孩子。
杵臼一见,便要去夺,但被绑得不能动弹,便大骂:“小人啊,程婴!先前主公遇难时,我约你一同死,你说:‘公主有孕,如果死了,谁做保护孤儿的人?’现在公主把孤儿托付我二人,隐匿在山中,你与我同谋做事,却又贪图千金之赏,私自泄露。我死不足惜,怎样回报赵宣孟的恩情呢?”千小人,万小人,骂个不停,程婴羞愧满面,对岸贾说:“为何还不杀他?”岸贾喝令:“将公孙杵臼斩首!”程婴自己抱起婴儿摔到地上,只听一声啼哭,变成了肉饼,哀哉!髯翁有诗云: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去首阳山擒捉孤儿,城中哪一处不传遍,也有替屠家欢喜的,也有替赵家叹息的,那宫门盘问此事就怠慢了。韩厥叫心腹门客,假装是乡间的医生,进宫看病,将程婴所传的“武”字贴于药囊上。庄姬看见,已会其意。诊脉完毕,讲几句胎前产后的套话,庄姬见左右宫人都是心腹,便把孤儿裹在药囊之中。那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祈祷道:“赵武,赵武!我一门百口冤仇都寄托在你身上,出宫时,切莫啼哭!”吩咐已毕,孤儿啼声立刻停止,走出宫门,也没人盘问。韩厥得了孤儿,如获至宝,藏在僻静的屋子里,让乳娘喂养,就是家里人也没有知道这事的。
屠岸贾回到府中,用千金赏赐程婴,程婴推辞不愿接受。岸贾说:“你原来为了赏钱才出首,为什么推辞?”程婴说:“小人做赵氏门客很久了。
今天杀了婴儿来解脱自己,已经是不义了,怎么敢图得这么多的金子呢?如果以为小臣有点功劳,请用这金子收葬赵氏一门尸体,也表表我这门人多少有点情义。”岸贾大喜说:“你真是信义之士啊!赵氏的遗体,任你收拾。
把这金子做为你营葬之资吧。”程婴便下拜接受。把各家尸骨全部收拾了,用棺木盛殓,分别葬在赵盾墓旁。办完事,又去岸贾那里道谢。岸贾想留用他,程婴流涕说:“小人一时贪生怕死,做了这无义之事,没有脸面再见晋人,从此将到远方糊口了。”程婴辞了岸贾,去见韩厥。厥将乳娘和孤儿交付程婴。程婴便携带赵武暗中来到盂山隐藏。后人因而给这座山起名为“藏山”,因为藏孤儿而得名。
过了三年,晋景公到新田游玩,见这里土沃水甜,因而把国都迁到这里,称作新绛。称故都为故绛。百官朝贺,景公在内宫设宴,款待群臣。日色过了申时,左右要点蜡烛。忽然一阵怪风,卷入堂中,寒气逼人,在座的人无不惊颤。一会儿风过,景公独见一个蓬头大鬼,身长一丈多,披发长至地上,自门外而入,挥臂大骂:“天哪,我的子孙有什么罪过,而你把他们杀了?我已经告到上帝那儿,这就来取你的性命!”说完,用铜鎚来打景公。景公大叫:“群臣救我!”拔佩剑要斩那鬼,却误劈了自己的手指。群臣不知为什么,慌忙抢剑。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