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官》「考工」,《中庸》「劝工」。诸葛治蜀,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管仲治齐,三服女工,衣被天下。木牛之制,指南之车,富强之效也。尝考欧洲所以骤强之由,自嘉庆十二年英人始制轮船,道光十二年即犯我广州,遂辟诸洲属地四万里。自道光二十五年后铁路创成,俄人以光绪二年筑铁路于黑海、里海,开辟基洼,河尔霸等国六千里,其余电线、显微镜、德律风、留声筒、轻气球、电气灯、农务机器,虽小技奇器,而皆与民生国计相关。若铁舰、炮械之精,更有国者所不能乏。前大学士曾国藩手定大难,考知西人自强之由,创议开机器之局。近者各直省渐为增设,而只守旧式,绝无精思,创为新制,盖国家未尝教之也。宜令各州县咸设考工院,译外国制造之书,选通测算学童,分门肄习,入制造厂阅历数年。工院既多,图器渐广,见闻日辟,制造日精。凡有新制绘图贴说,呈之有司,验其有用,给以执照,旌以功牌,许其专利。工人自为身名,必殚精竭虑,以求新制。枪炮之利,器用之精,必有以应国家之用者。彼克虏伯炮、毛瑟枪,为万国所必需,皆民造也。查美国岁给新器功牌一万三千余,英国三千余,法国千余,德国八百,奥国六百,意国四百,比利时、嗹国、瑞士皆二百余,俄国仅百余,故美之富,冠绝五洲,劝工之法,莫善于此。此劝工宜行二也。
凡一统之世,必以农立国,可靖民心;并争之世,必以商立国,可侔敌利,易之则困敝矣。故管仲以轻重强齐国,马希范以工商立湖南。且夫古之灭国以兵,人皆知之;今之灭国以商,人皆忽之。以兵灭人,国亡而民犹存,以商贾灭人,民亡而国随之。中国之受毙,盖在此也。今外国鸦片之耗我,岁凡三千三百万,此则人尽痛恨之,岂知洋纱、洋布岁耗凡五千三百万。洋布之外,用物如洋绸、洋缎、洋呢、漳绒、羽纱、毡毯、毛巾、花边、钮扣、针、线、伞、灯、颜料、箱箧、磁器、牙刷、牙粉、肥皂、火油,食物若咖啡、吕宋烟、夏湾拿烟、纸卷烟、鼻烟、洋酒、火腿、洋肉脯、洋饼、洋糖、洋盐、药水、丸粉、洋干果、洋水果,及煤、铁、铅、铜、马口铁、材料、木器、钟表、日规、寒暑针、风雨针、电气灯、自来水、玻璃镜、照相片、玩好淫巧之具,家置户有,人多好之,乃至新疆、西藏亦皆销流,耗我以万万计。而我自丝、茶减色,不敌鸦片,其余自草帽辫、驼毛、羊皮、大黄、麝香、药料、绸缎、磁器、杂货不值三千万,值得其洋布之半数。而吾民内地则有厘捐,出口则有重税,彼皆无之。吾物产虽盛,而岁出万万,合五十年计之,已耗万兆,吾商安得不穷!今日本且欲通及苏、杭、重庆、梧州,又加二万万之偿款。吾民精华已竭,膏血俱尽,坐而垂毙,弱者转于沟壑,强者流为盗贼,即无外患,必有不可言者。似宜特设通商院,派廉洁大臣辟长于理财者,经营其事。今各直省设立商会、商学、比较厂,而以商务大臣统之,上下通气,通同商办,庶几振兴。商学者何?地球各国贸易条理繁多,商人愚陋,不能周识,宜译外国商学之书,选人学习,遍教直省,知识乃开,然后可收外国之利。商会者何?一人之识未周,不若合众议;一人之力有限,不若合公股;故有大会、大公司。国家助之,力量易厚,商务乃可远及四洲。明时葡萄牙之通澳门,荷兰之收南洋,英人乾隆时之取印度,道光时之犯广州,非其政府之力,乃其公司之权。盖民力既合,有国助之,不独可以富强,且可以辟地,商会所关,亦不少矣。比较厂者何?泰西赛会,非骋游乐,所以广见闻,发心思,辨良楛。凡物有比较,优劣易见,则劣者滞消,而优者必行,彼之货物流行中土,良由此法。今我并宜设立此厂,于是广纺织以敌洋布,造用物以敌洋货。上海造纸,关东卷烟,景德制窑,苏、杭织造,北地开葡萄园以酿酒,山东制野蚕茧以成丝,江北改土棉而纺纱,南方广蔗园而制糖,皆与洋货比较,精妙华彩,务溢其上。又令吾领事探其所好,投其所欲,更出新制,且以夺其利,敌其货而已。然后蠲厘金之害以慰民心,减出口之税以扩商务。此外发金、银、煤、铁之利,足以夺五洲;制台舰枪炮之精,可以横四海。故惠商宜行三也。
我生齿既繁,铁路未开,运货为难。即以北口之皮,京师之煤,天津之货,作货者人四百,而运货者人六百,生之者少,食之者多。其余穷困无业,游散无赖,所在皆是。
京师四方观望,而乞丐遍地,其它孤老残疾,无人收恤,废死道路,日日而有。公卿士夫,车声隆隆,接轸不问,直省亦然。此皆皇上赤子也,皇上不忍匹夫之失所,但九重深居,清道乃出,不知之耳。若亲见其呼号无诉,脓疡卧道,岂忍目睹乎!以一人而养天下,势所不给,宜设法收恤之。恤之之法:一曰移民垦荒。西北诸省,土旷人稀,东三省、蒙古、新疆疏旷益甚,人迹既少,地利益以不开,早谋移徙,可以辟利源,可以实边防,非止养贫民而已。移有三:曰罪遣,今俄国徒希利尼党于西伯利部,而西北利部以开;曰认耕,英之喀拿大、新疆般鸟各岛,美之密士失必河东南各省,巴西全国是也;曰贸迁,荷兰南洋诸岛,皆商留者也。英自移民之后,辟地过本国七十倍,民益繁盛,岂有苦其生齿之繁而弃之。今我民穷困,游散最多,为美人佣奴,然犹不许,且以见逐,澳洲南洋各岛效之,数百倍之民失业来归,何以安置?不及早图,或为盗贼,或为间谍,不可收拾。今铁路未成,迁民未易,若铁路成后,专派大臣以任此事,予以谋生之路,共有乐土之安,百姓乐生,边境丰实,一举数善,莫美于是。二曰教工。《周礼》有里布以罚不毛,圜土以警游惰。游民无赖,小之作奸,大之为盗。宜令州县设立警惰院,选善堂绅董司之。凡无业游民,皆入其中,择其所能,教以艺业。绅董以其工业鬻给其食,十一取之,以充经费,限禁出入,皆有程度。
其有大工大役,以军法部署,俾充役作。其能改过,取保乃放,再犯不赦。其小过犯人,皆附入之,等其轻重,以为岁月。其乞丐之非老弱残疾,咸收于外院,工作如之。穷民得食,而良民赖安,仁政之施,似难缓此。三曰养穷。鳏寡孤独,疲癃残疾,盲聋瘖哑,断者侏儒,民之无告,先王最矜,皆常饩焉。宜令各州县市镇聚落,并设诸院,咸为收养,皆令有司会同善堂,劝筹巨款,妥为经理司其事。
经理有效,穷民乐之,联名请奖,许照军功劳绩奖励,则无一夫之失所,其于皇仁岂为小补?民心固结,国势系于苞桑矣。故恤穷宜行四也。
然富而不教,非为善经;愚而不学,无以广才。是在教民。学校之设选举之科,先王之法盛矣。然汉、魏以经学举孝廉,唐、宋以词赋重进士,明以八股取士,我朝因之,诵法朱子,讲明义理,亦可谓法良意美矣。然功令禁用后世书,则空疏可以成俗;选举皆限之名额,则高才多老名场。况得之则词馆而躐公卿,偕于旦夕;失之则耆硕不闻征聘,终老茅菅。题难,故少困于搭截,知作法而忘义理;额隘,故老逐于科第,求富贵而废学业。标之甚高,束之甚窄。甚至鉴于明末,因噎废食,上以讲学为禁,下以道学为笑,故任道之儒既少,才智之士无多,乃至嗜利无耻,荡成风俗,而国家缓急,无以为用。法弊至此,亦不得不少变矣。若夫小民识字已寡,或有一省而无礼律之书,一县而无童蒙之馆,其为不教,甚矣。
夫天下民多而士少,小民不学,则农工商贾无才。产物成器,利用厚生,既不能精;化民成俗,迁善改过,亦难为治,非覆懤群生之意也。故教育及于士,有逮于民,有明其理,有广其智。能教民,则士愈美;能广志,「志」,疑应当作「智」。则理愈明。今地球既辟,轮路四通,外侮交侵,闭关未得,则万国所学,皆宜讲求。宋臣姚燮谓:「我之所为,彼皆知之;彼之所为,我独不闻,安得不为所制乎?」尝考泰西之所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彼自七八岁人皆入学,有不学者责其父母,故乡塾甚多。其各国读书识字者,百人中率有七十人。其学塾经费,美国乃至八千万。其大学生徒,英国乃至一万余。其每岁著书,美国乃至万余种。其属郡县,各有书藏,英国乃至百余万册。所以开民之智者亦广矣。而我中国文物之邦,读书识字仅百之二十,学塾经费少于兵饷数十倍,士人能通古今达中外者,郡县乃或无人焉。
夫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土耳其天下陆师第一而见削,印度崇道无为而见亡,此其明效也。故今日之教,宜先开其智。武科弓刀步石无用甚矣。《王制》谓:「赢股肱,决射御,出乡不与士齿。」此武后之谬制,岂可仍用哉?同治元年,前督臣沈葆桢请废武科,近年词臣潘衍桐请开艺学。今宣改武科为艺学,令各省、州、县遍开艺学书院。凡天文、地矿、医律、光重、化电、机器、武备、驾驶,分立学堂,而测量、图绘、语言、文字皆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