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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器玩部(2)

橱柜

造橱立柜,无他智巧,总以多容善纳为贵。尝有制体极大而所容甚少,反不若渺小其形而宽大其腹,有事半功倍之势者。制有善不善也。善制无他,止在多设搁板。橱之大者,不过两层、三层,至四层而止矣。若一层止备一层之用,则物之高者大者容此数件,而低者小者亦止容此数件矣。实其下而虚其上,岂非以上段有用之隙,置之无用之地哉?当于每层之两旁,别钉细木二条,以备架板之用。板勿太宽,或及进身之半,或三分之一,用则活置其上,不则撤而去之。如此层所贮之物,其形低小,则上半截皆为余地,即以此板架之,是一层变为二层。总而计之,则一橱变为两橱,两柜合成一柜矣,所裨不亦多乎?或所贮之物,其形高大,则去而容之,未尝为板所困也。此是一法。至于抽替之设,非但必不可少,且自多多益善。而一替之内,又必分为大小数格,以便分门别类,随所有而藏之,譬如生药铺中,有所谓“百眼橱”者。此非取法于物,乃朝廷设官之遗制,所谓五府六部群僚百执事,各有所居之地与所掌之簿书钱谷是也。医者若无此橱,药石之名盈千累百,用一物寻一物,则卢医、扁鹊无暇疗病,止能为刻舟求剑之人矣。此橱不但宜于医者,凡大家富室,皆当则而效之,至学士文人,更宜取法。能以一层分作数层,一格画为数格,是省取物之劳,以备作文著书之用。则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心无他役,而鬼神得效其灵矣。

箱笼箧笥

随身贮物之器,大者名曰箱笼,小者称为箧笥。制之之料,不出革、木、竹三种;为之关键者,又不出铜、铁二项,前人所制亦云备矣。后之作者,未尝不竭尽心思,务为奇巧,总不出前人之范围;稍出范围即不适用,仅供把玩而已。予于诸物之体,未尝稍更,独怪其枢钮太庸,物而不化,尝为小变其制,亦足改观。法无他长,惟使有之若无,不见枢钮之迹而已。止备二式者,腹稿虽多,未经尝试,不敢以待验之方误人也。予游东粤,见市廛所列之器,半属花梨、紫檀,制法之佳,可谓穷工极巧,止怪其镶铜裹锡,清浊不伦。无论四面包镶,锋棱埋没,即于加锁置键之地,务设铜枢,虽云制法不同,究竟多此一物。譬如一箱也,磨砻极光,照之如镜,镜中可使着屑乎?一笥也,攻治极精,抚之如玉,玉上可使生瑕乎?有人赠我一器,名“七星箱”,以中分七格,每格一替,有如星列故也。外系插盖,从上而下者。喜其不钉铜枢,尚未生瑕着屑,因筹所以关闭之。遂付工人,命于心中置一暗闩,以铜为之,藏于骨中而不觉,自后而前,抵于箱盖。盖上凿一小孔,勿透于外,止受暗闩少许,使抽之不动而已。乃以寸金小锁,锁于箱后。置之案上,有如浑金粹玉,全体昭然,不为一物所掩。觅关键而不得,似于无锁;窥中藏而不能,始求用钥。此其一也。后游三山,见所制器皿无非雕漆,工则细巧绝伦,色则陆离可爱,亦病其设关置键之地难免赘瘤,以语工师,令其稍加变易。工师曰:“吾地般、倕颇多,如其可变,不自今日始矣。欲泯其迹,必使无关键而后可。”予曰:“其然,岂其然乎?”因置暖椅告成,欲增一匣置于其上,以代几案,遂使为之。上下四旁,皆听工人自为雕漆,俟其成后,就所雕景物而区画之。前面有替可抽者,所雕系“博古图”,樽罍钟磬之属是也;后面无替而平者,系折枝花卉,兰菊竹石是也。皆备五彩,视之光怪陆离。但抽替太阔,开闭时多不合缝,非左进右出,即右进左出。予顾而筹之,谓必一法可当二用,既泯关键之迹,又免出入之疵,使适用美观均收其利而后可。乃命工人亦制铜闩一条,贯于抽替之正中,而以薄板掩之,此板即作分中之界限。夫一替分为二格,乃物理之常,而乌知有一物焉贯于其中,为前后通身之把握哉?得此一物贯于其中,则抽替之出入皆直如矢,永无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之患矣。前面所雕“博古图”,中系三足之鼎,列于两旁者一瓶一炉。予鼓掌大笑曰:“‘执柯伐柯,其则不远。’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足矣!”遂付铜工,令依三物之成式,各制其一,钉于本等物色之上,鼎与炉瓶皆铜器也,尚欲肖其形与色而为之,况真者哉?不问而知其酷似矣。鼎之中心穴一小孔,置二小钮于旁,使抽替闭足之时,铜闩自内而出,与钮相平。闩与钮上俱有眼,加以寸金小锁,似鼎上原有之物,虽增而实未尝增也。锁则锁矣,抽开之时,手执何物?不几便于入而穷于出乎?曰:不然。瓶炉之上原当有耳,加以铜圈二枚,执此为柄,抽之不烦余力矣。此区画正面之法也。铜闩既从内出,必在后面生根,未有不透出本匣之背者,是铜皮一块与联络补缀之痕,俱不能泯矣。乌知又有一法,为天授而非人力者哉!所雕诸卉,菊在其中,菊色多黄,与铜相若,即以铜皮数层,剪千叶菊花一朵,以暗闩之透出者穿入其中,胶之甚固,若是则根深蒂固,谁得而动摇之?予于此一物也,纯用天工,未施人巧,若有鬼物伺乎其中,乞灵于我,为开生面者。制之既成,工师告予曰:“八闽之为雕漆,数百年于兹矣,四方之来购此者,亦百千万亿其人矣,从未见创法立规有如今日之奇巧者,请衍此法,以广其传。”予曰:“姑迟之,俟新书告成,流布未晚。”窃恐世人先睹其物而后见其书,不知创自何人,反谓剿袭成功以为己有,讵非不白之冤哉?工师为谁?魏姓,字兰如;王姓,字孟明。闽省雕漆之佳,当推二人第一。自不操斤,但善于指使,轻财尚友,雅人也。

古董

是编于古董一项,缺而不备,盖有说焉。崇高古器之风,自汉魏晋唐以来,至今日而极矣。百金贸一卮,数百金购一鼎,犹有病其价廉工俭而不足用者。常有为一渺小之物,而费盈千累万之金钱,或弃整陌连阡之美产,皆不惜也。夫今人之重古物,非重其物,重其年久不坏;见古人所制与古人所用者,如对古人之足乐也。若是,则人与物之相去,又有间矣。设使制用此物之古人至今犹在,肯以盈千累万之金钱与整陌连阡之美产,易之而归,与之坐谈往事乎?吾知其必不为也。予尝谓人曰:物之最古者莫过于书,以其合古人之心思面貌而传者也。其书出自三代,读之如见三代之人;其书本乎黄虞,对之如生黄虞之世;舍此则皆物矣。物不能代古人言,况能揭出心思而现其面貌乎?古物原有可嗜,但宜崇尚于富贵之家,以其金银太多,藏之无具,不得不为长房缩地之法,敛丈为尺,敛尺为寸,如“藏银不如藏金,藏金不如藏珠”之说,愈轻愈小,而愈便收藏故也。矧金银太多,则慢藏诲盗,贸为古董,非特穿窬不取,即误攫入手,犹将掷而去之。迹是而观,则古董、金银为价之低昂,宜其倍蓰而无算也。乃近世贫贱之家,往往效颦于富贵,见富贵者偶尚绮罗,则耻布帛为贱,必觅绮罗以肖之;见富贵者单崇珠翠,则鄙金玉为常,而假珠翠以代之。事事皆然,习以成性,故因其崇旧而黜新,亦不觉生今而反古。有八口晨炊不继,犹舍旦夕而问商周;一身活计茫然,宁遣妻孥而不卖古董者。人心矫异,讵非世道之忧乎?予辑是编,事事皆崇俭朴,不敢侈谈珍玩,以为末俗扬波。且予窭人也,所置物价,自百文以及千文而止,购新犹患无力,况买旧乎?《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生平不识古董,亦借口维风,以藏其拙。

炉瓶

炉瓶之制,其法备于古人,后世无容蛇足。但护持衬贴之具,不妨意为增减。如香炉既设,则锹箸随之,锹以拨灰,箸以举火,二物均不可少。箸之长短,视炉之高卑,欲其相称,此理易明,人尽知之;若锹之方圆,须视炉之曲直,使勿相左,此理亦易明,而为世人所忽。入炭之后,炉灰高下不齐,故用锹作准以平之,锹方则灰方,锹圆则灰圆,若使近边之地炉直而锹曲,或炉曲而锹直,则两不相能,止平其中而不能平其外矣,须用相体裁衣之法,配而用之。然以铜锹压灰,究难齐截,且非一锹二锹可了。此非僮仆之事,皆必主人自为之者。予性最懒,故每事必筹躲懒之法,尝制一木印印灰,一印可代数十锹之用。初不过为省繁惜劳计耳,讵料制成之后,非止省力,且极美观,同志相传,遂以为一定不移之法。譬如炉体属圆,则仿其尺寸,镟一圆板为印,与炉相若,不爽纤毫,上置一柄,以便手持。但宜稍虚其中,以作内昂外低之势,若食物之馒首然。方者亦如是法。加炭之后,先以箸平其灰,后用此板一压,则居中与四面皆平,非止同于刀削,且能与镜比光,共油争滑,是自有香灰以来,未尝现此娇面者也。既光且滑,可谓极精,予顾而思之,犹曰尽美矣,未尽善也,乃命梓人镂之。凡于着灰一面,或作老梅数茎,或为菊花一朵,或刻五言一绝,或雕八卦全形,只须举手一按,现出无数离奇,使人巧天工,两擅其绝,是自有香炉以来,未尝开此生面者也。湖上笠翁实有裨于风雅,非僣词也。请名此物为“笠翁香印”。方之眉公诸制,物以人名者,孰高孰下,谁实谁虚,海内自有定评,非予所敢饶舌。用此物者,最宜神速,随按随起,勿迟瞬息,稍一逗留,则气闭火息矣。雕成之后,必加油漆,始不沾灰。焚香必需之物,香锹香箸之外,复有贮香之盒,与插锹箸之瓶之数物者,皆香与炉之股肱手足,不可或无者也。然此外更有一物,势在必需,人或知之而多不设,当为补入清供。夫以箸拨灰,不能免于狼藉,炉肩鼎耳之上,往往蒙尘,必得一物扫除之。此物不须特制,竟用蓬头小笔一枝,但精其管,使与濡墨者有别,与锹箸二物同插一瓶,以便次第取用,名曰“香帚”。至于炉有底盖,旧制皆然,其所以用此者,亦非无故。盖以覆灰,使风起不致飞扬;底即座也,用以隔手,使移动之时,执此为柄,以防手汗沾炉,使之有迹,皆有为而设者也。然用底时多,用盖时少。何也?香炉闭之一室,刻刻焚香,无时可闭;无风则灰不自扬,即使有风,亦有窗帘所隔,未有闭熄有用之火,而防未必果至之风者也。是炉盖实为赘瘤,尽可不设。而予则又有说焉:炉盖有时而需,但前人制法未善,遂觉有用为无用耳。盖以御风,固也。独不思炉不贮火,则非特盖可不用,并炉亦可不设;如其必欲置火,则盖之火熄,用盖何为?予尝于花晨月夕及暑夜纳凉,或登最高之台,或居极敞之地,往往携炉自随,风起灰扬,御之无策,始觉前人呆笨,制物而不善区画之,遂使贻患及今也。同是一盖,何不于顶上穴一大孔,使之通气,无风置之高阁,一见风起,则取而覆之,风不得入,灰不致扬,而香气自下而升,未尝少阻,其制不亦善乎?止将原有之物,加以举手之劳,即可变无益为有裨。昔人点铁成金,所点者不必是铁,所成者亦未必皆金,但能使不值钱者变而值钱,即是神仙妙术矣。此炉制也。瓶以磁者为佳,养花之水清而难浊,且无铜腥气也。然铜者有时而贵,以冬月生冰,磁者易裂,偶尔失防,遂成弃物,故当以铜者代之。然磁瓶置胆,即可保无是患。胆用锡,切忌用铜,铜一沾水即发铜青,有铜青而再贮以水,较之未有铜青时,其腥十倍,故宜用锡。且锡柔易制,铜劲难为,价亦稍有低昂,其便不一而足也。磁瓶用胆,人皆知之,胆中着撒,人则未之行也。插花于瓶,必令中竨,其枝梗之有画意者随手插入,自然合宜,不则挪移布置之力不可少矣。有一种倔强花枝,不肯听人指使,我欲置左,彼偏向右,我欲使仰,彼偏好垂,须用一物制之。所谓撒也,以坚木为之,大小其形,勿拘一格,其中则或扁或方,或为三角,但须圆形其外,以便合瓶。此物多备数十,以俟相机取用。总之不费一钱,与桌撒一同拾取,弃于彼者,复收于此。斯编一出,世间宁复有弃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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