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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內篇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離何謂非牛徐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人。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蚤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繒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鬧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陽子居見老聰,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暖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聘曰:明王之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鄭有神巫日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雄而無雄,而又奚卯焉。而以遁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局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9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易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辱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貌梧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易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1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豕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南海之帝為鯈,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外篇駢拇第八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臟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臟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鮪截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問,而敝珪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歧;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經雖短,續之則憂;鶴陘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2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庾之.則泣;枝於F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吻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纏索而遊乎道德之問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莢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蹶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蹶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蹶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問哉。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己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外篇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齡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維之,連之以羈畢,編之以早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極飾之患,而後有鞭莢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日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整躉為仁,提歧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夫馬,陸居財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跟。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閩扼、驚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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