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直升机的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阵阵轰鸣,机顶一丝丝火花溅出,机身摇摇晃晃,如同出了故障一般,带着点与地面同归于尽的味道俯冲下来。所幸由于声势太过浩大,或者是直升机侧翼的图案太过于明显,在它出现在广场上空的时候,人群便四散跑开,只剩下一个抱着玫瑰花朵的小女孩倒在原地,呆呆的望向那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巨型机器。那些并未被殃及池鱼的路人望向这边,眼看着一幕人机共毁的惨剧便要发生,眼神中除了震惊,愤怒怜悯皆有。
愤怒的是帝国宪章有明确规定,凡是军用或者私用飞行机器都有着指定的线路,不得在人群密集地或者城市上空飞行。而眼前此人竟然敢公然无视帝国法律,行事如此张狂。怜悯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机身侧翼那异常醒目的圆形图案。图案左侧深蓝色两字“国盾”印在其中。
一个代表着国盾星军方的标志,一架私人飞机,加上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就已经无形中摆明机中主人的身份地位。他们有理由相信,哪怕机中人当街撞死了眼前这个无辜的小女孩,不论有意无意,到最后的结局估计也只会不了了之,有些心思玲珑的人甚至已经想到了事后女孩的父母至亲白发送黑发时,对方不屑一顾敷衍着这只是一场意外,他们是该多么的凄凉。一念至此,不少人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不是在同情小姑娘,而是将心比心自己落到这种地步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广场之上,有的人看戏,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感同身受,有的人冷眼旁观,唯独没有一人想过要出手相救。
人间百态,在这一刻完美展现。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阵尖锐急促的呲呲声,极其刺耳。足足有三十米长的机身在地面摩擦横行,将广场两侧移植的青葱树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毁去,最终撞倒在广场右侧石墙之上,地面上一道笔直的沟痕浮现出来,惊心怵目。
碰撞结束,那些在直升机即将落地的时候将眼睛闭起来的路人下意识的睁开眼,却不是朝着那辆冒着浓烈黑烟的机身。而是望向先前抱花的小丫头所在的位置,神色由恐惧紧张转变为了惊讶与不解,本以为会看见地面上出现一滩猩红血迹的惨烈场景,却没想到原地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丝血腥气味都没有。
广场之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左手指向离机身落点只有十米之距的草地里,众人望去,一位少年半跪于地面,怀中抱着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丫头。
少年面色苍白,大口喘气,抱住女孩的双手不住颤抖,可还是极力扯起一个笑容,按住女孩的头柔声说道“别怕,别怕。”小丫头似乎是惊吓过度,微张着的嘴依然没有闭合,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似乎下一刻便会流出来。少年缓缓将惊魂未定的女孩放下地面。尽管身形晃荡,摇摇欲坠,但他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没来得及安抚经历生死瞬间的小丫头,转头望向在机身中略显狼狈向他们走来的年轻男子,神情凝重。
一米七五左右的中等身材,模样平凡,衣着简单,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乍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脸庞甚至显的有些木讷呆板,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真实年龄。没有让别人殃及池鱼的负罪感,仿佛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事,年轻人淡然问道“刚才速度不错,练过?”
九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仅是对方身上不用说话就自然流露出的藐视人命的冷色调,让他感到不舒服,更关键的是刚才救人时下意识运转体内热流,结果真如老头所说一般神奇,第一次成功将体内气息轰出,就在几秒钟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百米之距一闪而逝,可是等他救下小女孩后,还没来得及惊喜,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与饥饿感就如大海波浪般一波波向他脑海袭来,连绵不绝。导致现在的九鼎甚至连维持站姿都显的吃力。
年轻人那双不含感情的眸子微瞥,扫了下大难不死的小丫头,也不在意少年的沉默接着说道“虽说并没什么关系,但是好歹你也帮我省了麻烦,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或许是因为过度虚弱的关系导致匆忙说出的话显的略微尖锐,九鼎由于愤怒深深皱起的眉头显的更加紧凑,沉声问道“在你眼中一个女孩的性命就只是一个人情?”
“或许有点夸张,但是就是如此”年轻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是在诉说着一个不可置疑的道理“有些人的命值钱,有些人的命不值钱,等你再大一点就会知道,特别是在面对某种重要的事情时,命这东西真的不值一提。”年轻人不比少年大上多少,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可笑。
九鼎面容严肃,如同正在课堂上跟老师争辩问题的正确答案,有模有样的的学起老头曾经说过的话,道“人从生下来开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会哭会闹,会因为自身的身世以及经历的事情所改变,但本质却都是一样。无论面对什么事,人的性命始终是第一位,你如此藐视别人的性命岂不是在藐视你自己?”
呆板的年轻人摇了摇头,道“龙生龙,凤生凤,你什么时候见过一只狗会生下一只虎?人乃万物之灵,从生下来开始就有了类似于各种动物的性格,也就有了高低之分,无关于后天经历,一只充满狗性的人经过后天的攀爬磨练或许会成为狗王,但终究还是狗。而一条龙哪怕是被砍掉了四肢依然是龙,平等只是个笑话,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只不过大多数人不愿承认罢了。”
九鼎动了动嘴唇,从小接受的人生观陪伴了他整整接近十八年的人生,就这样被一个藐视人命的家伙用一种古怪的比喻所撼动,让他感到十分的烦躁以及愤怒,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沙哑着声音嗤笑道“呵,人是人,你凭什么拿畜生来比较,你喜欢当一只动物?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
“人本来就是动物”面容呆滞的年轻人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摊开手掌指向四周,没有张狂,没有骄傲,就这么古波不惊的问道“刚才广场注意到直升机掉落的有多少人,从这里跑出去的人有多少?看戏的又有多少,为什么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到最后就只有你一个家伙肯冒生命危险来救这个小丫头?这不就是一条龙跟一群狗的差距?
九鼎抿了抿嘴,很想骂道那你这个随意践踏别人性命的人连狗都不如。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眼前这人虽然抱着不可一世的姿态,但终究还是在跟他讲着道理,只不过这个道理在少年看来实在是三观不正,让人有种想把他丢进幼儿园里重塑一遍的冲动。
九鼎再次选择沉默,但沉默有时候也代表了一种态度。
两人争锋相当,广场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凝重却又古怪的气氛,众人望着眼前本是无人伤亡的最好局面,可却没有他们想象中死里逃生后的狂欢哭泣,也没有一方追求责任般的兴师问罪,获救的两人反而讨论起了风马牛毫不相关的话题,莫名其妙,诡异之极。
此时,一位在年轻人走下直升机后就立在广场之上的魁梧光头男子,平静的望着眼前主子跟一个陌生少年交谈至结束,才悄然走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少爷,时间快到了。”
年轻人没有理会,久久凝视着眼前少年闭嘴不言一脸倔强的样子,笑了,神情恍惚,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导致他那眼中仿佛可冰寒刺人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带着几分微嘲轻声感慨道“,你和一个家伙真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是社会主义中的三好青年,这个性子到他死甚至都没改过。”
九鼎有些费解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番话语,丝毫不附和他先前的风格,当然,已经虚弱至极的九鼎也没多去深思,光是站着都已经极为吃力。
面容呆板的年轻人缓步前行,走过少年的身旁,临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却又让人感觉牛逼哄哄的话。
“不管如何,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来帝一,说你认识杨青帝。”
帝一,帝国首都星球的名称,谐音第一,宇宙第一星球,简单霸道。
九鼎听完这话倒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觉得原来是帝都的公子哥,怪不得明明胡子都没,说话的时候却透着一股老沉霸道的气质,老头喝醉后说过首都人放个屁都自以为是香的,倒也并非无道理。这边少年暗自腹排着,而一直低头跟着年轻人身后波澜不惊的光头却如同见了鬼一样望向九鼎,似是要把他看穿。
两人向远方走去,九鼎站在身后有些心疼的看了眼那辆已经报废的直升机,再转头看了看气质身高皆不相符的两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在人群中显的鹤立鸡群的光头几乎有着一米九的雄壮身高,而他的脑后竟印有三朵莲花宝座纹身,上方一尊菩萨盘坐中心,不含感情的眸子盯着九鼎,大慈大悲。无论在哪里这种人都应该会是人群中的焦点,这是九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当他微瞥眼望向他身旁的年轻人,就又打破了上一秒的想法,矮光头男子一个头的身高,衣着普通。相貌也并不出彩,背影更瞧不出什么伟岸如山的感觉。但总有一类人或许真如那个年轻人所说,生下来就有了高人一等的气质,强大到让人忽略他的容貌,忽略一切肉眼可见的东西,只记得他的气场,九鼎十七年的人生到现在只有三个人能让他感到如此,一是喝醉酒后的老头,大智大妖。二是张小雅的父亲张巨熊,气吞山河。三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让人感觉没来由的强大!。九鼎突然有些气馁,跟这些人相比实在是感觉有点差距,不过也仅此而已。
九鼎开口道:“等等。”
年轻人停下脚步,但未回头。
“其实你心里还是有点内疚吧”少年又露出了那招牌性的笑容,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大声说道。“不然你不会坚持着说欠我人情,其实你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小丫头,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口,不管你嘴上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内疚的。”
“我愿意跟你说这些话,不是因为你救了一个小丫头,或者你的那种看似英雄的做法打动了我,这个世上满腔正义的少年多得是,不差你一个。记住,只是因为你和一个人很像,仅此而已。”年轻人说完风轻云淡的离去。
“切,傲娇”九鼎扬了扬眉毛丢下三字评价道。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扯。他低头望去,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回过神来,轻轻的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的模样,泫然欲泣的望着他。九鼎心疼的直接把她抱起来,小丫头得到了安慰,小嘴一扁,泪水就如同一颗颗珍珠般滚滚落下,正要大肆哭泣缓解内心的恐惧的小丫头刚哽咽起来就被别扭的打断,原来是九鼎忽然伸出右手抹了抹小丫头脸上的泪水,然后轻轻掐住她红彤彤小脸往外扯了扯,拉成一个圆形,他故作严肃道
“不准哭!”
小丫头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嘴巴嘟起,一时倒真的忘记了哭泣。望着小丫头这呆呆可爱的模样,少年笑了起来,那双眯起的狭长眸子弯成一轮圆月,笑的如此惊艳好看,导致小丫头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泪水就也跟着少年傻傻笑了起来。广场之上就传来两人不着边际的欢笑声,越传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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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广场大门,坐上那辆不知何时停在广场大门外的黑色轿车,年轻人闭目养神,光头男子坐在驾驶位启动了车子,目光通过后视镜微瞥了一下,欲言又止。
“蛮子,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今天会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么多废话”年轻人没有睁眼,却好像看透了光头男子的微小动作,轻声道。
名为蛮子的光头男人恩了一声,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主子的性格他自然是再了解不过,杨青帝这三个字,先前广场的少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哪怕是在藏龙卧虎的首都年轻一辈中他身后的这个年轻人都足以担当的起魁首两字,多少身世显赫的年轻人都以能跟杨青帝交谈为荣,多少尚未婚嫁的天之骄女芳心暗许,蛮子听过太多霸道如杨青帝,张狂如杨青帝,无敌如杨青帝的言论,可无论赞美或者诋毁都影响不了他身后这个年轻男子波澜不惊八风不动的心境。有时候蛮子望着他就没来由的想起了杨青帝的亲爷爷,那个养育了他二十年的老人。如同镜子一般。一样的恐怖,一样的骄傲。所以他是真的有点疑惑,那小子何德何能让一向惜字如金的主子破例说出这么多话。
“太像了”
年轻人睁开眼,笑了笑,道“我刚才在广场说过,他挺像一个人,对生活充满着认真和希望,心中抱着正义感,对不公平的事持反对态度,固执,倔强。这个社会很难有这样的人了,难得有一个,就忍不住想去说说话。蛮子,你相不相信,若是那个小女孩真的被撞死,他就敢跑过来找我拼命。
蛮子咧开嘴,用他那浓厚如闷雷般的嗓音笑道“嘿嘿,可惜那小子又不知道,若是最后真的没人出现,少爷也会亲自出手救下那丫头。不过其实那小家伙的确不错,身手可以,我当时那两秒竟也没看出来那小子如何从百米外一眨眼便跑到广场,哪怕与武学院的几个高手相比也不差多少,如果离开这个星球出去磨练几年的话是个人物。
年轻人那张即使在笑也让人感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伤感的神色,“我不在意他以后是不是个人物,也不在意他能到达什么位置,我只是觉得类似这样的人总不能就糊里糊涂的被狗娘养的世道弄死了。所以最后才心血来潮想帮他一把,只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我多虑了,这小子可不像那个家伙一样傻。
说到被世道弄死了的时候,年轻人那张平凡的双眼露出了一丝震人心魄的狠色。
蛮子识趣的没有答话,从小跟在杨青帝的身旁自然有些事也是十分清楚,他口中的那个家伙也有所了解。是少爷难得的一个至交好友,一个对生活充满着希望,对不公平事充满抵制感的男人,只不过最后好像死了,死因是路上不幸碰巧遭遇车祸,多简单的理由,简单到连光头男子不用想就知道里面的航脏手段,只记得那次刚满十八岁的杨青帝买了足以放满一百箱卡车里的爆竹烟花,堆在一个在帝国里都赫赫有名的家族外面,放了三天三夜,理由是为了子虚乌有的贺喜自己成年,但谁心底都知道他只是为了那个男人抱不平。最后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盘坐在大门外,若有人敢浑水摸鱼跑出去便会被打晕再丢回来,这件事曾轰动了整个帝一星,后来还是杨家老爷子亲自出门把他强行拉了回去,才终止了这个闹剧。
蛮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年轻人望着窗外移形换影般的景色,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十年前,有一个少年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向同伴说过这个世界要是少了我这样的人就会无趣许多,而另一个少年在他身边笑骂道你这样的人死完世界就清净了。最后他们都说对了,清净了,也无趣了。
十年后,有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年轻的年轻人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同伴的影子,他呢喃道“这一次,我想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步,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