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鬼魂并不是复活之后才开始的。
我从小在一家名叫“普慈”的孤儿院长大。这家孤儿院的义工都是些虔诚的佛教徒。
阿姨们告诉我，我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被放到孤儿院门口的。当时我被裹在一张单薄的被单里。小脸发紫。她们一度以为我会熬不过来。
跟我一起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只有一张写着我出生日期和名字的纸条。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从来不想知道。
他们竟然能狠心在我最弱小，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将我遗弃，我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如果我混得不如意，他们八成会心中暗喜，认为当年把我扔掉是个明智的选择。
倘若我飞黄腾达再回去找他们，他们大抵会欢喜。谁不喜欢主动送上门的提款机？待到他们用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把我的钱榨干后，我若不知死活地遇到什么难处，他们只会毫不犹豫再度将我扫地出门。
为什么不呢？毕竟这样冷血寡义的事，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约摸在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一天夜里，我忽然被冷醒。醒来后不禁觉得奇怪，明明是七月仲夏夜，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放眼看去，同屋的几个小孩熟睡中仍是一副酷热难耐的样子。难道这股寒意只是我的错觉？
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害怕，一心只想出去一探究竟。
然而刚走出房门我就后悔了。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隔壁房间站着一个高大的怪人。那人身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就像某些节日里阿姨们烧的纸扎人。
更可怕的是那人的手已经伸进一个孩子的身体里。
我看见那人将一团雾蒙蒙的东西从那可怜的孩子体内扯出来，直接塞进嘴里。像在享受一场美味。
我的心脏扑通狂跳。想跑，双脚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丝毫不受控制。
好死不死，这时那怪人居然发现我了。我记得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双眼现出兴奋的光芒。
也没见他怎么移动，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竟已穿过重重障碍站在我的面前。
“更营养的美味主动送上门来了。”怪人直接把手伸进我的胸膛。就在触碰到我的那一刻，怪人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伸进我身体的那只手活像一段烧红的木炭。
他的表情狰狞痛苦。
不一会儿，这个怪人就像一个被投入的纸扎人一般，扭曲成灰。而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导航提示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韩堂已经把那些失踪鬼魂的情况告诉我。我决定先到其中一家看看情况。
这是一个老街区。各种式样的楼房中还掺杂着一些或用黄泥，或用红砖砌成的平房。
一个小小的住宅区，鲜明而自然地将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体现出来。
地址指示的是一间建在水沟与公厕旁的土房。烈日下，各种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但是这间土房中最浓烈的还是香烛燃烧的味道。
诵经声、乐器敲打声、哭声……这个家正在办白事。
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上门问问题。
我正准备要走，突然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聊得火热。几人还不时对那土房指指点点。
这种小区妇女掌握邻里信息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向她们打听说不定比直接跟那家人聊能知道得更多。
我心中暗喜，找了个借口上前搭讪。聊开之后便顺势将话题引到住在土房的那家人身上。
大妈们毫不起疑，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
“那家人啊，穷了好几代，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发了。”
“可不是么？你看那边的几台车。都是他们家的。”一个大妈往街边一指。
路旁停了几辆全新的名牌车。连车牌都没来得及上。我停车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但是由于离得比较远，加之那些车无论从价值还是形象上都与这土房有云泥之别，我完全没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家最近不但人人买了好车，据说还都在外边买了房。本来打算这几天就找人把旧屋推了重建给老人住，没想到还没等到房子，老人就死了。”
另一个大妈补充道：“而且还是同一天没的。我看呀，肯定是他们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手段发了财，现在报应来……哎呦，杀人了！”
正说得兴起的大妈们突然集体狂奔。一溜烟功夫就跑到旁边一个宅子里，并迅速关上铁门。以她们的年岁来说，这等反应速度着实让人敬佩。
“******妈的长舌妇！天天在这嚼舌根，看老子不打死你们！我们遭报应？老子就拔了你们的舌头，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报应！”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拿着根锈迹斑斑的水管怒气汹汹地冲杀过来。左边衣袖还扣着一个黑色袖章。
几个男女匆匆从屋里出来劝阻。主要都是说不要在这天闹事。
男人稍稍熄火。不料大妈们躲到铁门里后，自觉安全有了保障，阴阳怪气叫道：“哎呦喂，凶巴巴的怪吓人啊。我说的有错吗？不然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是怎么突然发的财？别的不说，光这几台车就得好几百万吧？你们是抢金店了还是劫银行了？”
“你他妈别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男人目眦欲裂。
“哎呦，说得你们家好像多干净似的。你那死鬼弟弟张勇不就是抢劫的时候被警察开枪打死的吗？”
张勇正是韩堂的其中一个鬼魂朋友。我之前倒不知道他是犯案被杀的。
男人被这话彻底激怒，原本试图拦他的家人也朝大妈们怒目而视。
大妈却还不知收敛，一人道：“你们张家就是作奸犯科的种！可怜儿作孽，报应先在父母身上应验。”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冲上去一边咒骂一边狠狠拿手中水管狂打铁门。巨大的回响让人有一种世界在发颤的错觉。
大妈这才知道害怕，哆哆嗦嗦地说：“你干嘛？你干嘛？别以为我们怕你！告诉你，老天爷长着眼呢。小心下一个遭报应的就是你！”
大妈虽然还嘴硬，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气势。
不料话音刚落，男人蓦地僵住，而后直挺挺倒下。
我赶紧上前，一探便知他无呼吸，无脉搏，就这么暴毙而亡了。
这下连众大妈也惊着了。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周遭一时安静得可怕。一两分钟后，才听到男人的家人痛哭哀嚎。
悲凉的唢呐声适时从屋里传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