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水河,又名离江,天南第一大河,蜿蜒十万里,途经天水,雪山,弱冬三州。而在这三州之中,又属天水州的地势较低,泱泱江流宛若天水而降,‘天水’二字也因此而来。
此刻,在天水州临碣关外的离江岸畔,却是人满为患,不为别的,只为关外江面上那乘着白鹤弹着琴的绝美女子。
女子一袭白裙,怀中捧着一架木色古琴,气质高冷清淡,犹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唯一令人惋惜的就是江上突然升起朦胧的白雾将女子那绝美的容颜给遮掩住了。
此时江上有小雨,淋漓汀汀,琴声透过了那层薄薄的雨幕,呜呜咽咽的传遍了整座临碣关内外,如痴如醉,令人心殇。
琴声停后,绝美女子安静的坐在白鹤背上,望着南方也不说话,片刻后,她开口说话,声音清冷,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第一次见你,是三十五年前。在北国姑塞州的大凉河畔,那时的你虽然心高气傲,却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六品武夫,资质平平。
姑塞州闷燥,不像在雪山时的清凉平静。只是我第一次下山游历,清修惯了,便想起了在山上时曾听师姐们说过的一句话,“大凉河畔,心归所属。”
后来,我去了北国,去了姑塞州,在大凉河畔逛了三次灯节,也没有遇到师姐们说起就会脸红的那个‘他’。
再后来,我准备从姑塞州回雪山,最后一次停步在大凉河畔的时候,遇到了你。
你被人追杀,狼狈不堪,我看出你的功法乘自天水寒山,便出手救了你。之后,又在姑塞州照顾了你两月。伤势痊愈的那一天,你笑着告诉我你的名号,天水寒山叶负心。
你说迟早有一日,你会跻身天下十人,然后再以身相许报答我。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心里不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六品武夫能够在未来的十几年内成为‘天下十人’之一。
后来,我准备回雪山,从姑塞州到天南足足有数千里的路程,你一直跟着我。等到了雪山州,你还是跟着我,最后到了雪山,你依然跟着我。
那时的我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因为六品武夫的你想要在雪山上坚持呆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你来自寒山。
大概是怕你死在山下,又或者是心里已经有了你的影子,那一月,我的心境一连跌了三次。师尊问我缘由,我回答师尊说,山外有放不下的东西,她便让我第二次下山了。
第二次游历,我心里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再去那江湖里看看,骑着山上的白鹤。你是六品的武夫,而我,虽然心境跌落,也还是二品的小宗师,你是寒山不出名的弟子,而我,是被师尊视为可接衣钵的得意弟子,即便身份差距很大,但是,在游历的几个月里,我们还是相爱了。
从雪山州的雪山,到天水州的弱水天城,之后,又到弱冬州,离江源头,北国。天南三雪我们一起赏过,北国大雪坪一起呆过,还有渭北蝉原的养蝉人,此处有间道观的道观,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过了许多江湖,以往看不清的想着是自己不明白,其实看清了才发现其实心里是明白的。
回天南的路上,我对你说,我想要你娶我。你点头告诉我,再回寒山就请师兄上雪山提亲。我才知道,原来叶负心口中的师兄就是‘天下十人’中排名第二的易寒山,而叶负心,其实是寒山上辈分第二大的小师叔。
这样的身份,师尊应该没理由会拒绝吧?我心里欢喜,便点头和你在北国分开了。之后,你回寒山,我回雪山,我在雪山上望你,等你,却望不到你,等不到你。
直到后来,南北之乱,我才从师尊的口中知晓,三年前,易寒山和李三疯在寒山一战,寒山一连塌了三年,李三疯重伤,而易寒山……逝于寒山。
我从雪山骑鹤飞往寒山,你的师侄们告诉我,那个辈分出奇大,资质却平平的小师叔已经下山了。
之后的天下江湖里,李三疯依然无敌,寒山再无天下第二,天下第十一的白刃里在弱水败了一刀横行的吴败,成了新的‘天下第十人’。
而天水寒山,泯然天下……
之后,我不再下雪山,心里想着盼着,你总有一日会来雪山提亲的吧?尽管之后的江湖里盛传着,天水寒山的叶负心……
爱一人负一人。
南北乱了十年,我翘首以盼了十年,那十年里,起初你日日破境,六品武夫,五品武夫,四品武师,三品武师,二品小宗师,一品大宗师……
江湖上说你,负一段情便破一段境,直到后来,你负了十九段情,境界破无可破,便开始名传天下。
火刀离开复,一剑断得罪,弱冬冠绝天南的老王枪,北国名声大噪的魔门子,你败一人,名声便增一分。
最后,在二十年前的寒山上,你万里冰原,败了天下第十,刀气正盛的白刃里。那一日,江湖震动,世人说你是天下第一的‘气’,我方才醒悟,原来你早已学会了天水寒山的水寒气……
当年资质平平的叶负心,其实是寒山不世出的天才,负情负心的水寒气冠绝天下,而天水寒山四个字,重新名满江湖……
三十五年前的相遇,三十五年的等待,寒山塌三年,我等了你三年,南北乱十年,我便等了你十年,最后又过了二十年,等到的,却只是一封信,五个字。
“相忘于江湖。”
是因为我们相识于江湖吗?
这是我第四次下雪山,江湖依旧人心不改,终究只是一厢情愿。
天水寒山的叶负心,生来便是负心人。”
……
……
……
残阳如血的天南官道上。
一名头发乱糟糟的邋遢老头牵着匹瘦马,有气无力的走在那宽阔的大道上,马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虽说样子要比邋遢的老头要好点,但也强不到哪去,一身破旧的市井麻衫,如果不是那双极为有神的乌黑大眼和依稀可辨认出的稚嫩脸庞,恐怕还真的容易被人给当成两个逃荒的难民。
“我说老黄头,咱们这是走到哪了?”少年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有气无力道。
牵着黑色瘦马的邋遢老头嘴上嚼着一根枯草,含糊不清道:“少爷,咱们已经快到临碣城了,只要过了前面的临碣关,走上不出十里地就能看到城墙。”
闻言,少年松了口气,“总算他娘的要到了,这一路上,真是让本少爷吃尽了苦头。”
“也不知道老爷子抽什么疯,居然让我从弱水一直徒步走到寒山去,要不是本少爷从小练武,有点底子,早就他娘的死在路上了。”少年嘴上愤愤然说着,脚下还是向官道前方走去。
而仿佛是仆人身份的邋遢老头听到了少年的抱怨,也只是咧开嘴嘿嘿笑着,也不插嘴说上一两句。
少年显然也习惯了邋遢老头在这种时候的无声,依旧自言自语着:“等到了临碣城,先找个酒楼饱餐一顿再说,也让小黑吃顿好的草料。”
“这一路走来,真是连根草都见不到,可怜小黑刚出门的时候还肥头大脑的四五百斤重,现在瘦的跟头驴似的,炖汤都嫌弃没肉,本少爷更怕哪天骑着它就把它骑死了。”
邋遢老头牵着的那匹瘦马听到少年说的话,连忙转头轻轻呜了一声,嘴上咬住了少年的袖子,摇头晃脑着,似乎是在否定少年的话。
“嘿,你这匹叼马,现在还敢反驳本少爷了,你难道忘了前两天,就是因为你把河边洗澡的那些小娘子的贴身亵衣顺嘴叼走,才害的我和老黄头被那附近村庄的汉子们撵着追杀了十几里路吗?”
“还有之前经过下马关的时候,你居然还顺嘴叼走了关外包子摊上的包子,还有……”
“真不知道你作为一只马,到底是和谁学的这些放荡行为,我都替你感到羞耻。”少年一边嘀嘀咕咕的数落着瘦马,一边时不时抬头往官道的前方望去。
“少爷,夫人好像说过,小黑的性子随你。”突然,邋遢老头吐出了嘴中的那一根杂草,嘿嘿乐道。
“呃……”提到‘夫人’两个字,少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脏兮兮的小脸上随之升起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说道:“老黄头,既然已经快到临碣城了,本少爷觉得你还是有必要去前方打探一下险情的,也能顺便为本少爷开路。”
“少爷,临碣关都还没到呢!”邋遢老头突然睁圆了老眼,愤愤道。
“少废话!”少年怒目一瞪,“老黄头你要是不去,回家之后我就告诉王妈,你在路上偷看城里的小娘皮洗澡。”
“咳咳,少爷真会说笑,既然是开路,当然要由我老黄去了。”邋遢老头讪讪笑着,挤眉弄眼的看着少年。
“哼!这还差不多。”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小手一挥,说道:“去吧!”
“得嘞!”邋遢老头一个翻身骑上了瘦马,马蹄踏踏,向着官道的前方嘶鸣而去。
“似乎少了点什么啊。”看到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少年低头皱眉苦苦想着。
突然,他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懊恼道:“他娘的,出来混江湖怎么就忘了带刀呢?”
“老黄头,小黑,前方开路,记得带把刀回来!本少爷可是要娶那个婆娘的男人,怎么能没有刀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吴横行娶媳妇不用刀,这个江湖,又怎么能没有刀呢?”少年喜笑颜开,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好嘞,少爷!”
……
夕阳西下,少年的身影无限拉长,最终和那匹瘦到不像马的马,邋遢的老黄头消失在了临碣城外的天南官道上,而远在百里之外的寒山上,此刻下了场雪。
一段怎么能没有刀的江湖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