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古泽和叶萱萦的比斗,声势浩大,虽没伤及无辜,但是附近房屋却被毁坏不少,特别是烟雨楼,首当其冲,方才几乎被赤焱的余波斩为两截。
烟雨楼显然不能再容人休憩,银姑姑扶着叶萱萦,重回到八骏大辇。
而金姑姑,则挨家挨户前去赔偿百姓们毁坏的房屋。
修行者不太将寻常百姓放在眼里,甚至在有些大修士心中,百姓有如刍狗,但叶萱萦是个心怀悲悯的人,所有损失都加倍赔偿。
最后,倒有些远处人家,呼天抢地只遗憾自家没被战斗波及。
八骏大辇看似华丽,里面其实没甚装饰,只摆两张软椅,置一案短桌,最后面铺着一卧软床。
银姑姑搀着叶萱萦坐到软床上,让花篮少女奉上一杯参茶,虽然服过丹药,但叶萱萦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那根被杜古泽剑气所伤的柳条,捏在叶萱萦指间,忽闪忽闪发着微弱光芒,竭力想要修复被剑气划伤的部位。
叶萱萦将它收起,叹气道:“真没想到他的剑如此凌厉,居然能伤到我的祖柳幼枝。”
“殿下,那人的剑的确是鲜见的霸道,若说修为,不提各大宗族门派的护法和长老们,即使年轻一代,高过他的也有几人,可是如他那样剑法的,我还真是从未曾见过”
提起杜古泽的剑,银姑姑就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的恐怖剑影,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后怕。
叶萱萦一笑:“那倒也不是,他的剑虽利,但也不是天下绝有,其实大姐的剑法就不差他分毫。”
叶萱萦的大姐,自然是女儿国主的首徒,长公主江星琪。
女儿国在天地间当得了神秘二字,但女儿国中还有更神秘之人,就是长公主江星琪。虽有长公主名号,但江星琪二十岁前从未来过女儿国,三公主叶萱萦和二公主袁幽碧只知上有师姐,可从未谋面,直至六年前,江星琪才初临女儿国。
时恰逢女儿国和武当山大比,叶萱萦年纪尚幼,袁幽碧孤木难支,全仰仗江星琪仗剑迎战。
那一日,江星琪孤身佩剑,独登武当问道天梯,天柱峰上剑光霍霍,直教日月失色,连胜五局,后虽因真元不继败给了武当首徒齐滨麟,但足以撑女儿国颜面不失,江星琪威名也迅速传遍南陆各派。
她的剑法,就连武当山大长老张济源都赞叹,有大成气象。
江星琪剑道修为不俗,这在女儿国尽人皆知,不过她常年不居城中,女儿国中并没几人见过她,更休说见她出剑。
银姑姑也是只听盛名,未曾目睹,不禁有些吃惊,嗫喃问道:“长公主真有那般厉害?居然堪比杜古泽。”
叶萱萦瞧着银姑姑神情有些发愣,不由心觉好笑,看得出来,银姑姑的确是被杜古泽的剑震惊到了。不过也难怪,依着修为,杜古泽不过是归元境天品,却能使出如此剑法,着实太恐怖了些。
叶萱萦推测着,说不定,杜古泽凭着手中三尺利剑,甚至可以和化虚境黄品的修士一较高下。
“那是自然,而且,我曾偶见大姐出剑,和杜古泽的剑法神韵颇有几分相似,我猜测应当是出自一家。”
银姑姑愈发的吃惊,不可思议道:“不知道是何门派居然这般厉害,能教出这样剑法。”
“北疆独孤世家!”
独孤世家,屹立北疆近万年,不修法术不炼宝器,族众不足百人,却能跻身天地八大宗门之列,凭的就是剑道一途。
满族枯剑客,背剑在身,虽亿万人,亦敢敌。
“难怪,也只有独孤家族能教出这般厉害的剑法了。”银姑姑释然,可转念一想,心觉不妥,疑惑问道:“可是殿下,我曾听说,独孤家族的剑法似乎从不外传,长公主和杜古泽都是外姓旁人,怎么能学到独孤剑法?”
“姑姑有所不知,大姐其实自小生长在独孤家族,她和独孤家族少族长独孤宇是指腹为婚,而她的剑法,也都是独孤宇经过族中认可,传授予大姐的。而杜古泽…”
叶萱萦淡淡一笑,接着说道:“独孤世家现族长独孤昊生有两子,长子独孤宇,次子名为独孤泽。六年前独孤世家突发变故,独孤宇被禁足,再未在天地间现身,独孤泽则被摘除背上大剑,逐出家族,而我大姐,也正是那时候,才回到女儿国。”
“所以,殿下觉得杜古泽就是独孤世家的二公子独孤泽?”
“嗯,姑姑不觉得杜古泽和独孤泽,这两个名字读音几乎一模一样吗,想必是独孤泽依然不忘独孤世家,才起的这么个名字以怀旧。”
“殿下,既然如此,待咱们自无尽海回去后,禀报国主,定要向独孤世家问罪。”
叶萱萦摇摇头道:“不必了,今日若非他手下留情,咱们如今已成枯骨了。冷婆婆的死,也确实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这事儿,就算了吧。”
她天生体弱,而且由于刚刚吐过血,声音并不高,温婉中还带着些西子捧心的凄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有股特别的气势,令人兴不起反驳。
“更何况,杜古泽已被逐出家族,也没理由向独孤世家问罪。”
“殿下心善,这回,算是便宜杜古泽了。”
叶萱萦柔柔一笑,没搭话,她身体孱弱,方才大战损耗不少气力,兼之吐血,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疲累,好像是压了座山,对银姑姑下逐客令道:“姑姑,我有些乏了,你也退下吧。”
银姑姑应声是,便立即离开了车辇,叶萱萦躺在软床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今日的情景,还有那个身背剑匣、有些不羁的身影,脸上流露出一抹同情,轻声自语道:“大姐寻遍四方,找你六年都没发现你的踪迹,这回终于现身,大概是和秋妍琦的婚事有关吧。”
“唉~看似潇洒,你也是个可怜人呐…”
一声叹息幽幽响起,而后大辇归于寂静。
日头渐近西山,烟雨楼毁坏殆尽,金姑姑和银姑姑只得另觅住处,驾着八骏大辇缓缓驶离这条如废墟般的街道。
沉香木制的车轮,在青石板上碾下两道淡淡的车辙,随着八骏的蹄声杳渺飘远,车辙越来越长,终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两排残损的房屋,和满地断截的柳枝。
…………
…………
杜古泽暂住的客栈的离烟雨楼只有两条街,由于担心黑驴拴在客栈大马厩里,会受到欺凌,杜古泽便将客栈后院租了下,好有空地安置黑驴。
走入客栈,绕过一条雕梁长廊,就瞧见青砖围砌的庭院,半亩见方,几丛海棠点缀庭院中,另有三间精舍掩在院中几株细竹后。
黑驴懒洋洋卧在院中,有滋有味嚼着海棠的嫩叶,见了杜古泽来到,只是摇晃着脑袋木呆呆的瞅瞅,丝毫没理会。
杜古泽独居一室,另外两间房子都空着,倒是不虞雷把子无处安置。
论起可怜,杜古泽这个叶萱萦口中的可怜人,手里拎的雷把子,也当得起可怜二字。
天地修士,有五境界,修身、入道、归元、化虚、天人,每境又有天地玄黄四品。
雷把子不过是入道境地品的修为,平日里在通州小城,也是数得上的高人,可偏偏遇上了归元境黄品的冷婆婆,足足相差三个品阶,一个照面就震裂心脉,险被打死。
这也罢了,好歹遇上杜古泽,救得性命,总算没死。
可是,还没等安好,又遇上杜古泽和叶萱萦两位归元境天品大战,虽然两人出手锋芒并不在他,但仅是余波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肋骨断了七八条,人也又昏迷了过去。
而杜古泽向来是粗枝大叶,回到房间,信手便将雷把子扔到了床上,也不管他伤重疼痛。男人嘛,疼点痛点也就罢了,死不了就可以。
被杜古泽一摔,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有效,喉咙里不清不混呻吟几声,雷把子直接从昏迷中痛醒了。
忍着浑身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雷把子徐徐睁开眼,茫然的扫视四周,猛然发现站在床边的杜古泽。
他不大能分得清状况,不多好歹认出了救他性命的杜古泽,慌忙忍痛挣扎着想要坐起,嘴里念叨着:“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我雷把子感激不尽。”
杜古泽伸手拦了下来,让他在床上躺好,道:“先不忙道谢,小爷救你性命可是费大力气的,指望的是你能知恩图报,可不是几句轻巧的感谢。”
老实讲,雷把子的修为,杜古泽并不怎么看得上,图不了他报恩,自然,杜古泽救人的初衷也并非为此。
只不过是,杜古泽仍然惦记着在烟雨楼中,从雷把子口中听到的无尽海,寻思着借恩情顺道问出,以解胸中疑惑罢了。
“救命之恩,好似再造父母,恩人想要我老雷怎么报恩,尽管说。”血性男儿多豪爽,雷把子正是如此,想也未想,便一口应下。
杜古泽坐到房间正中圆木桌上,翘着二郎腿:“我来问你,你本来是打算近期要去往无尽海吗?”
“对啊,恩人怎么知道这事?”
“偷听来的。”
杜古泽淡淡一笑,这四个字说的坦坦荡荡,就好像是熟人寒暄般自然,当真是潇洒。
“你去无尽海做什么?”
“这…这个嘛…”雷把子有些不情愿,枣红色的脸庞憋得愈发的红,好像能滴出血来。
杜古泽不着急,手指“嗒、嗒、嗒”不轻不重的敲着桌面:“刚才,老婆子心真狠,一掌,就震断了你的心脉,要不是小爷…”
“传说,无尽海中有座仙岛出世,我想去碰碰运气。”挟恩求报这招数,对雷把子实在有效,虽不甚乐意,但终究交代了出来。
仙岛出世?杜古泽闻言一惊,仙岛出世,必有天材地宝伴生,是莫大的机缘,绝不容错过。
接着不露声色问道:“真有仙岛出世的话,消息应该已经传遍南陆了吧,可我为何没听到任何风声?”
“这件事,似乎只有武当山、女儿国和玄庄知道,他们封锁了消息,我是听人讲的,想着闲着也是没事,还不如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着机缘呢。”
“听谁讲的?今天在烟雨楼上与你对饮那个汉子?”
雷把子点点头:“就是他,我俩前些日子在烟雨楼相识,很投缘,他说要送我一场机缘,就把这事告诉了我,原本我俩是相约明天就动身的,不成想,唉~”
投缘?
杜古泽心中冷笑连连,真要是投缘的话,今天他也不会自顾逃走了,甚至走时瞅也不瞅你一眼。
虽然不知那人有何图谋,不过杜古泽觉得,无尽海有仙岛出世,倒有可能是真的,要不然,叶萱萦为何这么巧,偏偏也是这时前往无尽海。
看来,是得把那人抓来问个究竟。
“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他不是本地人,平日里就住青楼娼肆里,不过,通州十多处青楼,加上大大小小的暗门子不下五十家,我也猜不到他会住哪。”
杜古泽只得放弃,他对通州陌生的很,找这些地方得花好大功夫,等将门路摸不清了,估计那时候,虬髯汉子也早得到风声溜走了。
“你们平时怎么见面呢?”
“他每天都会去烟雨楼少喝几杯,我就去那儿找他。”
烟雨楼已经被杜古泽的剑气斩为两段了,没个一年半载是翻修不好的,这下,杜古泽彻底断了心思。
可无尽海浩瀚无垠,三两小岛浮沉,根本不起眼,没有个知根底的领着,寻个三五年也找不着,到那时,即便找着了,岛上恐怕也早空了。
寻不着虬髯汉子,去也惘然,不过杜古泽并不着急,虬髯汉子不好找,但女儿国三主公殿下可要显眼得多,大不了,跟着她得了。
杜古泽嘴角扬起一撇笑,像小狐狸,自语道:“殿下啊,既然你知道小爷是谁,咱们可应该多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