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会分文理班,我语文好数学烂,物理好英语烂。班主任是个有心脏病的中年男人,站着很矮,到我下巴。据他所说,他那段时间没少为我操心,天天把我喊办公室问我准备学文还是学理。
最后一次我把我妈一起带去,爷爷拎了一大麻袋大米堵在他家门口,我妈随便塞了一个红包,谢天谢地,他回归到教育本质问题上来,跟我妈说,这个选文理科啊,还是得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
我并没有什么意愿,一心想读文。那个时候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语文老师特许我一个人不用背课文,因为我写一篇作文出来拿的分抵上别人背一学期的课本。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和丹约好,一起读文科。我们那个学校号称全市顶尖,稍微有点远大理想的人磕破头皮想去读理科。在他们看来,读好理科,人生已经成功了大半。
我那个时候想,人类是有多愚蠢。你情商是零智商再高有什么用。那个时候我自认为情商很高,在短暂的高一整一年中,自创网摘写了无数感动自己然后寄出去了无音讯的情诗。
那段时间我都快抑郁了,觉得江郎才尽,暗无天日。我甚至想拿着自己写的诗给语文老师看看,究竟问题出在哪儿,究竟为什么这女孩不理我。
这女孩儿就是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叫丹。她在买羊肉串,结账的时候左右摸着口袋发现钱没带,我就上去给结了。那个时候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事,只觉得挽着袖子在路边撸串的姐们真豪放,真性感。
她问我要电话号码,说明天把钱带给我。可我那个时候穷酸,没手机。我又死要面子就把我妈的电话给了她。
她问,你叫啥?认识一下。
我说,我叫陈博。丹。
她也没表现出我知道她名字有多惊讶。因为她校服上写着的那个大大的丹字实在显眼。然后她摆摆手,撸着串离开我视线。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沦陷是什么感觉。高中后门有一个小弄堂,回家必经之路,然后我一路走着差点摔了七八次。
回来的时候我就盯着我妈看,她接一个电话我就往卫生间跑,生怕丹打电话过来。结果她的电话第二天也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妈当陌生号码直接掐了。
分文理的时候,我和丹的关系已经发展得很不错。虽然她始终接着我的情诗不做表示,不过我每个周末省下大半个星期的生活费请她吃必胜客她还是有请必来的。
我问她选文还是理。她想了一会,笃定地说文。
我说好,反正文科就那么两个班,运气好的话咱们就能同班了。
后来让我一度对生活失去热情的事情就是丹选了理科。
那天我一个人很开心地甩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去班里想第一眼看见她,结果在门口和新班主任撞了个劈头盖脸。
然后往下面的几十号头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再看一遍。没有她。
我又跑出来到另外一个文科班,看了很多遍,也没有她。
回头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背着书包从理科一班出来,也就是传说中的理科实验班。
我当时怒气冲冲,想一拳头给她。我豁了性命和前途选了个老师不在鸡飞狗跳的文科班想和她在一起,结果她一个人去当精英当理科生了。
结果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怂了。我问,你这,什么意思?
她说她爸不准她学文科。就走了。
我在后面想喊也喊不出来,难道我妈就准我学文科?我妈巴不得我学好数学清华复旦名留青史。
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班里一开始座位随便坐,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龅牙妹,讲话有热情,做事有态度。咱们第一次月考之后按照成绩排座位,她讲。
那个月我一直郁郁寡欢,不和人说话。那个时候第一次觉得孤独是成长第一步,尤其在我和班里几个瘦矮**丝打篮球被他们挤出禁区外的时候。我一米八的大个儿。
自己在文科班玩了快一个月,丹回来找我,说晚上一起去吃个饭。我想想说不行,我妈做了饭等我回家吃,明天中午吧。
她说好。她完全没猜透我兜里没钱只能明天中午吃食堂的尴尬。
第二天和她见面的时候,班里有女生哄笑而过,几个平时不搭理我的男生也走过来拍着我肩膀说你小子不错啊,和演电影一样。可是我还是很紧张,虽然在别人眼里是小情侣,可是在老师眼里也是小情侣,被发现就完蛋,晚上回去没饭吃跪搓衣板。
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一度认为她在选文理科的事情上欺骗了我,我猜不透她。而我唯一心里有底的事情就是她的确是个在马路边撸串的爽快姑娘。
她坐下就说,对不起,陈博。
我问怎么了。
她说,我骗了你。我知道如果我选理科你也许就跟过来了,我知道你喜欢文科。
我心里想我喜欢个屁文科,不去理科是我那个数学成绩都没猪肉价格高。
但我还是笑了。我觉得丹还是在乎我的。我说,没事,你就算一开始告诉我你要选理科,我还是选文科。
那顿午餐吃得异常缓慢。我收拾完从食堂回教室的时候,班里大多数人都在睡午觉,几个女生撑着额头在背课文。我突然想到高一的时候我的特权是不用背课文,可是在这个文科班我那点作文优势被数学天坑填得一点不剩。
我想,不睡了,背会课文。
刚拿起课本,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梦里有人喊,陈博快醒醒,上课了。
我吓了一跳,睁眼发现我果真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跳了一下。
班主任是个小女生,每次都不好意思点名批评我,我总觉得陈博这个名字特别有意境,将来真出版两本书做做签售也不错,签名都特带感。
后来高三,学校搬校区,也要重新整顿班级情况。文科也就两个班,谈不上整顿,理科班24个,实验班一个。
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老师议论,说实验班会有一堆人刷下来,再补一批好的进去。
那个时候我特腹黑,觉得把丹刷下来就很合适,最好她连理科班也混不下去,沦落到我大文科班来讨口饭吃。
当丹面对面和我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她。
她说,我被一班刷下来了。
我急着问她去哪个班,就没安慰她。
她没好气,说管你什么事,反正不是你们班。
我说我又不要你来我们班。
她头低了一会,抬起来的时候觉得她在哭,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赶忙去结账,跟着她一路走出去,没有说话。
那个周六,街上倒没什么人,街灯挺亮,她坐在一条长凳上,我跟着坐下。
她说,你知道我每年清明都去哪儿?
我摇头。
她说,我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去世了,我和我爸两个人过,我不能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我要照顾到爸爸,我也想去文科和你一起,可是我不能。
我又觉得她在哭,我想扭过头去看看她,也想环过手去抱抱她,还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我没能做出来,身体僵硬,语言功能障碍。
过了一会,我看向她,她没哭,路灯太亮,把她照的通体金黄,我在旁边躲在阴暗处,渺小虚弱。
我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她说,我想的事情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却肯定比我想的事情还多。
我表示认同,那个瞬间我甚至没往感情上面想,只觉得她说的真有道理,那个有不用背课文特许权的,应该是她。
几个星期过去,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反而减少。我突然得知了她这么个秘密,觉得尴尬,觉得一个女生经历得比我多,想的做的都比我成熟,我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毛小子。
身边朋友都问,陈博,你小女朋友呢?
我就骂,你才小女朋友呢,******手都没牵过算女朋友?
后来寒假回学校,我寒假作业没做,被班主任拉在办公室狠批,扬言三天不给上课,后来语文老师来给我求情才得以平息。
放晚学的时候丹找到我,说陈博,我要考南京医科,你要想来,就努力。
我当时就跳起来,全身沸腾,觉得是爱情的力量,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个单细胞,冬天里的一片雪,夏天里的一滴雨,树林中的一颗草,江河中的一滴水,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都是爱情的救命良药。
从那开始的四个月,我根本和丹没有见过面。有时候路上见到了,招呼都不知道怎么打。我那个时候还坚信我喜欢她,买了新衣服,就晚上站在校门口想等她看见,让她了解我的生活。哪怕瞥到一点我喜欢的品牌,等着后来她能够送我满满一衣柜。
可是事实证明我还是想太多。因为我现在看我自己那个时候的照片,丑得像个傻子,人丑穿什么都丑。
后来高考,我发挥还算稳定,勉强二本还是没胆填医科,在现实面前,这种几近干涸的所谓爱情根本不值一提。
毕业散伙饭,吃完之后我特意多逗留一会,打了电话,约了她。
我说,丹,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她点头。
我说,丹,如果你有的选择你会和我在一起吗?她点头。
她到最后一句话也没说,等我一堆废话问完,就走了。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想了想,拿起手机拍张照,再见,我的高中。
那个时候我的手机四千多块,虽然还是穷,但行头不错。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过去的这几年,这么拼命这么热血究竟是为什么。现在,经历多了,见识广了,朋友多了,路子宽了。想坚持的东西却很少,以前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也极力维护,现在很多东西可以失去却不知道心疼。
后来我问起我妈有没有什么女生给她打过电话,她想了想,说忘了。我也想了想,难道是我电话号码报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