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言一连几日都待在半夏的屋中,忙前忙后,伺候周到。半夏自醒来便双目失神总是瞧着一个地方发呆。秦可言看着总是心疼,连带着对韩流之也不似之前坦然,两人的疏远,比楚弦回来时更甚。秦可言打小便不涉江湖,哪怕曾经历过家破人亡,可后来跟着韩流之在外面时,因为顾及有她在,韩流之很少杀人。而这一次……她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情,她心中觉得,半夏明明就不必这般,说开了便好,为何偏偏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呢?韩流之究竟错没错,她不知道,可是,她是愧疚的,她没能救她。
半夏看着这忙前忙后为她做着这些做着那些的秦可言,转过头来,一脸漠然,只是道:“你这样不觉得委屈?”原本应该是高傲的武林盟主夫人。秦可言被她毫无感情的目光盯得有些手足无措,踟蹰半晌,终于在身前绞着衣角的双手放了下来,轻叹道:“抱歉。”
“你是因为想道歉。”依旧是冷漠的脸,却是有些虚弱,“那你已经道歉了,可以不用在这儿了。”
“不、不是……我、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
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秦可言急得脸上开始涨红。最后低叹一声,缓缓道:“我真把你当妹妹。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姐妹?有这样见死不救的姐姐?有这样将妹妹往危险前推的人?心底冷笑一声,却再也不去看秦可言。有些倦累般的,偏了头,阖上了眼。
秦可言一人站在那儿,想听听或许半夏骂她也好,总算是心里舒畅些。可半夏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暗自挣扎许久该如何,到了最后才叹了口气,收拾好屋子,关好门出去。
“晚些时候我再来。”不管榻上的人是否听见,还是留了一句话。
听见门已经合上,半夏缓缓睁开了眼,向被盖在被子下的腿的位置瞅了一眼。那里没有觉得怎么疼,或许是用了什么药上去,可终归是今后都不可能再自己走动。微微蹙了眉,今后是要一直靠着别人?可她又有什么人可以靠?对着秦可言,恨不得,亲不得,倒是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静轩坊的人,都是害她成了这般的凶手,韩流之也是。褚甘……也是个见死不救的。心底暗嘲,却是满心的茫然。今后该如何活下去……这样的自己,又为什么还活着?或许当初钟留一剑将自己给劈了,或许还会痛快些。可现在,
正胡思乱想,门又被推开。以为是秦可言又回来,刚想阖上眼装睡,却听见头顶一个沉重的声音:“我带你离开这里?”
猛然间睁开眼,果然,那人站在床头,垂下头瞅着她,正好与她的目光碰上。一双沉稳的眼睛里不知有些什么情绪,见她许久不答,轻轻笑道:“你想不想离开静轩坊,找个安静地方过活。”
褚甘这么一笑,没有人家的风度翩翩,却是忠厚老实,倒有那种木头的笨拙。于是半夏道:“喂,你是不是被绑起来了,没来救我。”哪怕是骗我,好歹让我心安一点。
褚甘愣了愣,目光瞬了瞬,闪过不知道多少种情绪,最后倒是无奈道:“是啊,被韩流之打趴下了,死活挣不开。”
一瞬间泪涌了出来,鼻子酸了,抽了抽:“谢谢。”也不去想是否会给他带来不便,但如今从这里离开,或许才不会感到这样压抑,“我跟你走。”
褚甘一掀被子,看见空荡荡的膝盖以下,顿了顿,而后动作利索地抱起半夏,小心不碰到她的伤处,瞅了瞅门外,似乎有些动静。
“从窗户。”怀中的人轻轻道,褚甘稍稍一怔,立即从窗户跃了出去。方才那话一出,倒像似……
“你早想走了。”
每日每夜面对不想面对的人,如何不想走?这静轩坊上下谁人不知她是被谁给算计了。怀中的人有些虚弱的挤出一个笑:“怎么,我走不了,我能爬。”
低头瞅了瞅,那双眼眸自出了静轩坊便又重新开始亮起了来,这才是她该有的眸子。紧了紧怀中的人,低叹一声:“今后有我,你不用爬。”
“呵呵,别再被韩流之打趴下了。”
“恩。不定我苦练十年能把他打趴下。”
“唔……你把他打趴下做什么。”
“嘿嘿,锁着当人质,想换什么换什么。”
半夏眉角抽了抽,不去理他,径自埋在他胸口阖了眼。唇角的笑一直未曾掉过,半梦半醒间,只听她迷迷糊糊道:“其实……我很容易满足。”只需要一个人,可以伴我走过一生。不管什么时候都向着我。
褚甘顿了顿,眸中有一丝复杂的神情,忽而变得温柔。加快脚下速度,朝着弋阳城边赶去。
秦可言赶到的时候半夏已经不见了踪影,急得四处寻找,遇见了司马信。那人一打折扇,一脸高深莫测,学着之前韩流之的样子似笑非笑道:“褚甘也不见了。”
秦可言一惊,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私奔!”
正在一旁准备走过来的韩流之脚步一顿,沉着一张脸,走到秦可言面前拦着,看着司马信:“私奔?”
司马信看着这人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痛心疾首抚了抚额头:“夫人心情不好找到我觉得你是不是完全不在乎她刚好我对夫人也有那么点意思横竖夫人现在也怨着你干脆我就做个坏人是不是落井下石横刀夺爱就问夫人要不要私奔……”
秦可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司马信果真是做商人的,信口开河的本领真是信手拈来。韩流之的脸越来越沉,司马信的话还没说完,一把抓过秦可言就朝着自个儿厢房走去,秦可言大觉不妙,连忙道:“韩流之,他胡说,我说的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韩流之已经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被那目光威慑,声音瞬间小了下去,“褚甘和半夏是不是私奔了……”
韩流之低眉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稍稍偏过头去,轻叹:“对不起。”
司马信瞥了两人一眼,折扇捂着唇角,慢悠悠走了。
秦可言愣了愣,半晌才想起来是为了之前半夏的事情道歉。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心里也一暖,却还是嘴一撇道:“笼络人心的招数。”韩流之低低笑着,应该是冰寒的天,吹在身上的风却似乎有了温度。有些无奈:“你好像不需要笼络。”
微扬的唇角僵在了那里,秦可言定定望着他。他是不是觉得,她很傻,不管他做什么,她都相信他。
似乎看懂了她心里想什么,韩流之将她的手跟自己的手摊开放在一起:“你看,你的生命线比我长多了,我这种人,注定得不到颐养天年的结果,你无忧无虑长大,又何必趟进这淌浑水来呢?报了仇,便离开吧,山河如此之大,你未见过的人实在太多。”
“你要跟顾守城拼命?”秦可言有些不可置信,韩流之这是已经打算好了么?
他笑了笑,看着一个方向,半夏养伤的屋子正好在那边,话语中似乎带了几分凄凉:“你看,我实则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随意拈来一个牺牲者眼睛眨也不眨,我想赢他,哪怕不择手段,到得最后我所亏欠的,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多少呢?所以你与我在一起,又会多快活呢?我还是那个,让你心动的韩流之么?这是我,自己也厌恶的自己,你难道不讨厌?”
她赶紧反手抓住他:“我不讨厌,我不会厌恶你……不管你怎么样,都是韩流之。”
“呵呵,”他收回了手,摇头,“可是我讨厌你啊,这么善良。”
她不知是种什么感觉,开心的?痛苦的?气馁的?愤怒的?韩流之没有对她动心过哪怕一点点么?真的……没有动心过么?
“快过年了,这件事情,年后再说吧。”她不可自抑地,眼眶红了,不敢让他瞧见,只好低下头,再转过身,深呼吸了两口,略微有些卑微的说道,“流之,我可以嫁给你么?真真正正,拜一次堂,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我不会说出去,就当,是圆我一个梦,做一对恩爱夫妻。一天也好,一个时辰也罢,我秦可言,只想这辈子真的做过你的妻子,是你承认的妻子。”
眼泪终究还是没有筐住,顺着脸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晕成一个圆。
“好不好。”声音哽咽,那是她最后的乞求。
他知道自己不可以答应,如果真的想让她以后好好嫁出去,他就不可以答应。慕容棣对她很好,他有想过,以后就将她交给慕容棣。可是不是现在。慕容棣如今的心思大多在如何让慕容棠回来,对于秦可言来说,良人一词,言之尚早。
反正,也没有多久了,一年不到就会与顾守城正式宣战,等他死后,将盟主的位置交给慕容棣,再让她名正言顺地做盟主夫人。
他都已经,为她的前路安排得如此妥当,与她再拜堂一次,实属完全没有必要。
可是他就这么瞧着她强忍着泪水,脊背发直,骨子里的几分倔强,真的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如同,十年前,断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