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汇阳打小其实是个不大信任别人的人,生下来不久便被丢弃在问柳山庄门边,被韩三良当自己儿子一起养了这么久,虽是恩重如山,但是他始终觉得韩三良隐瞒了他的身世——韩三良是知道他究竟是谁的。
他会如此猜测也不过是因为韩三良一时口误,与他说到他名字由来提到了长辈的期望,随即反应过来被韩三良绕到他自己身上,转成是他的期望。当时柏汇阳也就不说破了,心中却是暗暗记下了,也不断在想,他的身世究竟有什么说不得?
而他少年时遇见的幻音宫的宫主为何非要拉着他去当宫主呢?
身在襁褓被人丢弃,韩三良对他若有若无的隐瞒,以及后来楚弦骗他的那一遭,他对于信任二字实在是敬谢不敏。
瞧着她脸上如此坦荡荡的表情,似乎真的毫无保留,他俊美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你几年前与我说捉迷藏,待我抓住你了便答允我一件事时,也是这副表情。”
楚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垂眸道:“对不起。”
柏汇阳笑了笑:“我这个人向来很记仇,你知道的。”
“你想要什么条件?”摄魂术若是不想让柏汇阳解开,便也只能顺着柏汇阳的心思。只是柏汇阳的心思,着实令人猜不透。他这人执念只在她与韩流之,对于其他事情不甚在意,可是又时常挤兑他们,真不知是这人不懂表达情感呢,还是太自我。
他看了一眼韩流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干脆一屁股坐在她身旁,这里视野倒是辽阔,远处是一片树林,一条小道弯弯绕绕延伸到树林深处,他望着那条路的方向:“我依旧只是想知道,你当年为何离开。问柳山庄不少你吃,不少你穿,你为何要离开?一人在空幽谷待了这么多年,你很快活么?”
“一定要知道?”
虽然她不情愿,但是他这次一定要知道,炽热的眼眸注视着她,万分肯定:“一定。”
“理由。”
“现在是你要讨好我。”柏汇阳有几分有恃无恐。
“可是我觉得这个毫无意义。”楚弦道。
“呵呵呵……理由么……你想知道哪一个?”柏汇阳挑眉瞅着她。
“哪一个都可以。”
“左右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便与你全说了吧。”柏汇阳瞅了韩流之一眼,与她道,“于私,我是关心你,想知道你为何离开。于公,我在揣测,你当年被流之带回问柳山庄是否是一场戏,你实则是从问柳山庄盗走了什么东西,所以那会儿才急着离开,而你现在又出现了,却是跟着凌虚剑的消息一起出现,太过巧合了不是么?”
楚弦摇头笑了笑,几分无奈:“你的确能猜,每日无事便琢磨这些事情么?你要知道我为何离开可以,但是从今以后都不能再提这件事情。”
“明明是你求我,如今你的要求比我的多。”
楚弦偏头瞅他一眼,目光中几分狡诈,是柏汇阳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怀念的:“可是你比我着急,所以我能多提一些要求。”
“好。”
颇为无奈的应答换来楚弦欣慰的笑:“那时我无意经过书房,听见了韩叔叔与流之说他与秦可言婚约的事。”
婚约……
仔细想想,带回她之后的那段时日韩流之与韩三良依旧在找秦可言,只是怕她知道,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在书房。而有一日他也着实是在书房外遇见她,他没有瞧见书房有人,便以为她悄悄摸进了书房想打什么鬼主意。
看来那时,韩流之一直想要隐瞒的与秦可言的婚约一事,还是被她知道了。从而直接导致了她的离开,而且这么多年相遇了也不愿意相认。
柏汇阳脸上的讥诮嘲讽忽然消失了,多了几分黯淡:“你果然,是喜欢着他的。”
楚弦皱眉:“就不许我不愿拆人姻缘,所以离开么?”
她的表情几分冷淡,但是柏汇阳没放过她不自觉投向韩流之的目光,嗤笑道:“你口是心非又不是一次两次,若你心中真没有流之,何至于为他做到独闯菩提寺?我与他也是生死过命的交情,可我不会做这种傻事。你再不承认又如何?事实在这里,流之难过的,气的,无非也就是你将过去的所有全盘否决。你若真的不喜欢他,他这样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君子怎么会纠缠你?”
怀中的人眉头依旧紧皱,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梦境,嘴边溢出一丝呢喃,楚弦轻轻抚着他的眉心,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口是心非伤人伤己,你却说那又如何?”
“汇阳,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别的,我们便不多说了吧?流之也需要好好休息,你带他回城吧。”楚弦抚了抚他的脸庞,颇为流连,叹了口气,显然不愿意再说,便将人交到了柏汇阳手中。
转身离开如此洒脱,柏汇阳唤道:“你呢?”
“我这两日便不出现在他面前了,若他问起,便告诉他,我去打点去菩提寺的事情了。”
“我再多问一句。”
“何事?”
“你与千奇殿,是什么关系?”柏汇阳想问这件事情也并非一时兴起,只是千奇殿从今年年初开始,便开始有些针对中原武林盟,事事给中原武林盟使绊子。只是天山之危未曾解决,也就无暇顾忌千奇殿。如今她在千奇殿,而且此前千奇殿为她隐藏实力,要说她不认识殿主,他是不信的。
楚弦也稍稍有些诧异,估摸着是想不到他会问这件事情,最后还是答了:“说起来,我也许跟曼陀罗的关系更深,毕竟我师姐是顾守城心心念念之人。”
“是么……”想来她也不愿说,柏汇阳也就不再问,扛起韩流之便朝着城中掠去。
她还是立在原地,脚下草地惊起一阵诡异的凉风,一身红衣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
“喂。”
她微微偏头瞅她,眼眸中毫无感情。
“我不挡你的事,你又为何挡我的事?阿凝拿令牌,你装作不知道不行吗?”她的肩上一只火红的狐狸正在蹭她的脖子。
“呵。”楚弦冷冷笑了一声,却依旧不作答。
“我知道你为何跳出来,你不过就是怕阿凝伤了你的韩流之。我说你这么担心他,恨不得时时刻刻挡在他身前,他苦苦求你嫁给他的时候干嘛不答应?”见她不回答,有些无趣,红衣少女径自说道。
“炎歌。”她要挑衅,她若是不做些反击,岂不是显得她无用?
“干嘛?”炎歌没好气地应道,唇角却若有似无地勾起。
“落暮在哪儿?”楚弦微笑看着炎歌,令炎歌莫名打了个颤。
“他……他很好。”
“是么?”楚弦笑了笑,而后语调冷了下来,逼近她一步,是警告,“他若是去刺杀韩流之了,那么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不光是柏汇阳不会放过他,我也不会。”
骇人的目光,炎歌动了动嘴,始终没有办法开口。她肩上的火狐缩了缩,浑身发抖。
“你最好赶过去阻止。”楚弦提醒道。
炎歌退了两步,便赶紧离开了。
人终于都走光了,她舒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手掌,陷入了沉思。
喧闹的集市,柏汇阳扛着韩流之大步走在大街上招来不少目光,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看着两人,与周围的人讨论这是怎么回事。兴许是柏汇阳目光太过冰冷,吓得路人退后几步,都默契地给柏汇阳让出一个圈来,跟着柏汇阳移动,这个圈也在慢慢移动。
所有人都未曾发觉近在咫尺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衣衫,铁面具将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在这秋日里仿佛刮了一阵寒风。那人站在屋顶上,架起弓箭,瞄准了柏汇阳背上重伤方愈的韩流之,寒光一闪,便已经到了柏汇阳面前,却被他接住。柏汇阳抬头望向那人,逆着光,只略略瞧见一个大概。只是这一大概,已让他隐隐有些心血澎湃。目光仔仔细细将他扫了又扫,嘴唇越咬越紧。
黑鹰。
那人算准了如今柏汇阳扛着个韩流之追不上他,竟站在不远处与他对视良久,架着的弓箭始终对着柏汇阳背上的韩流之,余光瞧见慕容棣似乎朝着这个方向来了,当即转了个身,再不见了身影,半点声音都没有泄漏出来。
慕容棣是听见嘈杂声过来的,穿过人群看见柏汇阳与昏迷的韩流之,略略有些惊讶。饶是他再精明也算不出是发生了什么,前不久还在林中与楚弦动作亲密,这才多久,楚弦不见了踪影,他昏迷了,还是柏汇阳扛着。
他对上柏汇阳探究的目光,觉着有些好笑:“柏宫主,其实我比你想知道我为何在这儿更想知道韩盟主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
“这话可就不对了,说起来,我与盟主同为中原武林盟中人,而宫主则是幻音宫人,孰亲孰远,不是一目了然吗?”慕容棣抓着折扇轻轻拍了拍手掌。
“哼。”柏汇阳懒得理他,越过他吝啬于一道目光。
刚刚停息不久的嘈杂声蓦然又响起,柏汇阳投去目光,瞧见慕容棣几乎是飞奔过去时,稍稍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