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秋季节,除了越来越凉爽的天,更为显见的,便是那层层金黄的落叶。洒满庭院,沐浴在阳光下,倒是有一种宁静的意味。
蝉冰抬眸便瞧见不远处的树下立着一个人,平静地望着她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对于他而言,近来事务的确颇多,早晨才听她解释完这段时日的命案,眼瞅着没几日又是武林大会,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态。瞧见她,只是略略打起精神,迎上两步,走得近了,才问道:“如何?”
“旧疾积郁,时日无多。”蝉冰如实答。
“是么……”想要保持镇定的韩流之尾音还是颤了颤。
忽然想起在谷中时,他倒是劝得头头是道,让她难受便哭出来,这会儿他难受为何还如此强压着?蝉冰皱眉道:“何必如此克制自己。”
韩流之苦笑:“我这样的人,不就得克制么?那日与你说的话,倒不如说是与我自己说的。”他并没有那份看透世事的通透,有的只是克制,隐忍,说到底,他还是不甘。他甚至会怀念在空幽谷的那段日子,失去所有之后,不顾一切,不需要提防,不需要权衡,轻松自在得很。如此想又有些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享受,全在琢磨怎么出谷,如今想再来一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若是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好好休养,不再动用一身武功,或许还能拖几年。”他在不甘,她同样也在遗憾。遗憾这些人,活得没有自己。
“恩。”似乎满不在意的回答。
他知道便好了,她该做的已经做了。
“还有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你来么?”韩流之话锋一转,问道。
蝉冰望向他,有些讶异:“你们中原武林盟选武林盟主的比武,我去做什么?”
“看我拿下武林盟主。”韩流之微微笑了笑。
“能不能拿下还得另说,你确定你真有把握打赢那些人?”蝉冰不置可否。
中原武林盟的盟主选举历来很简单,但也很隆重。盟主指定一人,然后由他与三名其他各门派选出的挑战者对战,连赢三场的便是新一任盟主。
韩三良挑中的当然是韩流之。
而韩流之因为少时便跟着韩三良处理盟中事宜,如今武功也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江湖各派称呼他少庄主少盟主,也并非没有原因。
韩流之获胜几率太大。
年轻一辈里,放眼全江湖,功夫不错的大有人在,但中原武林盟的确是被韩流之的锋芒给遮盖了。有点儿本事的人,与韩流之少年成名来比,统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韩流之如此自信,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总会有偶然,蝉冰非要将这偶然给说得一定会发生一般,弄得韩流之有些不知如何对付,只好道:“这几日,便留在我问柳山庄做客吧?”
蝉冰挑眉:“我若说要走,你会让我走?”
“不会。”韩流之微笑。
“呵呵,你不会也要困我一个月吧?”蝉冰无奈。
“不用,等扬州衙门结案,你便自由。”韩流之道。
“风水轮流转。”蝉冰笑了笑,走两步才回头问他,“我住哪儿?”
“跟我来。”
韩流之带着蝉冰住进了一间客房,问了问她需要的东西后,便去了扬州衙门,前去解释这一连串的事情。
到了晚上吃饭时,瞧见这么一个人上了桌,韩三良脸上有些不悦,却仍旧忍着脾气坐下了。秦可言原本瞧见蝉冰还颇有几分拉话的想法,瞥见韩三良不大好的脸色,那点小心思全都吞了回去。
只剩了柏汇阳吃了两口菜,终于忍不下了,望着蝉冰:“你不吃你坐这儿干什么?”
原来蝉冰从上桌开始,便未曾动过筷子,也未曾开口说话,面无表情坐在席上,看着众人吃饭。也难怪柏汇阳如此不高兴,柏汇阳本身就是看不习惯就要说两句的个性,看到她这副模样完全败坏了吃东西的兴致。
哪知蝉冰看了一眼韩流之道:“韩少庄主让我与你们一起吃饭,我总也不可能不给面子。”
“那你为何不吃?”
“不方便。”蝉冰指了指自己的面纱。
“拿掉不就好了。”说着,柏汇阳便想伸手摘了她的面纱。
手刚伸过去,便被韩流之给挡了下来,“汇阳,这怕是不好。”毕竟是女子的面纱,即便柏汇阳幻音宫女人多如毛,也不好太随意。
柏汇阳却是看着稍稍往后倾的蝉冰,冷哼了一声:“反应倒是挺快。”
“呵呵,过奖。”蝉冰起身,望着韩流之,“我在这儿终归是不好,我回房吃,你没意见吧?”
韩流之看着这桌席上,韩三良与柏汇阳明显都是不欢迎她一起吃的,也只好作罢。唤了下人来,重新让厨房弄了两道菜,给蝉冰送到了屋里。
蝉冰只道了声“多谢”,便离开了。韩流之什么想法她大约也能知道一二,他对韩三良与柏汇阳的隐瞒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只不过想让两人知道,她是他的朋友,希望二人不要太过为难她。
朋友。
蝉冰心中思量着这个词。
最后只是置于一哂,便离开了。
问柳山庄的众弟子似乎都接了韩流之的命令,要严加看管她,却也不限制她的活动。然而问柳山庄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于是蝉冰便悠然自得地回了屋子睡觉。
而这时,门口的弟子便进来道:“庄主,少庄主,琅琊王氏门主来了。”
韩流之心中明白,这是个开始,今后几日,武林人士便会接二连三到来。
之后几日,韩流之忙着武林大会的事情,也顾不上蝉冰。扬州衙门也已经结案,韩流之不让人将此消息告知蝉冰,却依旧有人说漏了嘴。蝉冰只是微微诧异,转而便思量为何韩流之不想让她离开。他如此曲折将她留下,自然是不好开口的事情,而又如此明确要将她留下,自然也是极其重要之事。
没有什么消息的蝉冰也懒得再猜,每日吃了便睡,睡得有精神了便开始拿纸出来写些什么。
韩流之不管蝉冰,可问柳山庄还有柏汇阳,总是偶尔瞧见在庭院随意散步的蝉冰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转而便离开了。这气出得莫名其妙,蝉冰有些弄不明白为何堂堂一个幻音宫宫主为何对她如此不待见。
只是终归给了韩流之面子,并未寻她的麻烦。
而武林大会将近,扬州也热闹了起来。
武林大会最终还是定在了问柳山庄内举行,而问柳山庄内的客房便渐渐住满了形形色色的武林中人。能住进问柳山庄的人毕竟都是各派大人物,门下弟子与散兵游勇却是分散到了周边的客栈。
等到最后洛阳慕容府到了问柳山庄,已是武林大会前一日的事情。
也是到了此时,韩流之才能歇了口气。
靠在庭院石桌旁长舒了一口气的韩流之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旁的秦可言关心道:“韩大哥,你累了便去休息吧。”
韩流之摇摇头:“明日才累。”
“倒挺清楚的,看来还没傻。”柏汇阳走了过来,看了韩流之一眼,扔过来一坛酒,“给你壮壮胆,明日定要赢。”
“扯得什么理由。”韩流之笑了笑,接过来便开口喝了,喝了两口便道,“蝉冰也是很能喝的,不如叫她一起过来?”
柏汇阳瞪他一眼,没有答话。韩流之倒是知道了他定然是不愿意让蝉冰来喝的。只是心中有些可惜,与能喝的人一起喝酒其实是种享受,与许多能喝的人一起喝酒便是更大的享受了。但显然有人并不觉得这是享受,韩流之只好作罢。
柏汇阳指了指秦可言:“她喝不喝?”
秦可言立刻道:“我不会喝酒的……”
“哼,不会喝还在这儿做什么?”
韩流之无奈,却是知道柏汇阳的脾气的。从知道他会与秦可言成亲以来,柏汇阳从未遮掩他对秦可言的厌恶,甚至这段时日在问柳山庄更是从未与秦可言说过半句话。此时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赶人,换蝉冰会一笑置之,可秦可言……
偏头一瞅,果真情绪有些低落。
“他就这个脾气,不理他。”韩流之对秦可言温声道,却是不理柏汇阳那边又发出的一声冷哼。
转头偏向他:“这些日子没问你,你下面的人可有什么凌虚剑的消息?待我成亲,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要去菩提寺的。”
柏汇阳自顾自喝酒,颇有些敷衍:“问慕容家小子,菩提寺可是在洛阳。”
“呵呵。”韩流之只是笑了笑。问慕容府的人?若是人家并不知道,此时过去挑明了,这摆明了平添一个对手啊。
柏汇阳敷衍完了还是稍稍正色,与韩流之道:“那几个谈论菩提寺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闯菩提寺死的?”若是三五成群随意拉着去闯菩提寺的人,死在菩提寺下倒是不见得多奇怪,毕竟菩提寺还从未有人可以活着进去,活着出来。只是柏汇阳这一脸严肃,倒是让韩流之多了几分重视。
“是被人杀的,尸体旁留有黑色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