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之是在客栈中醒来的,揉揉发胀的脑袋,和仍旧没有缓过来的胸口,有些莫名。
他记得他们在喝酒,他不省人事按照常理来推断应当是自己酒量不济醉了过去。
可细细一想,他记得他的意识到了喝第二坛时,可是他与柏汇阳二人从未如此浅的酒量便醉过去。再者,只不过喝多酒而已,为何胸口闷得发疼。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邬思恒进来,望着他啧啧摇了摇头,顺手将窗户打开了,晨光洒进来,让人都觉得精神不少:“韩大哥,不是我说你,明明那个幻音宫宫主更加不男不女,可昨日你居然没喝过他,还被他抬进来,太丢脸了……更丢脸的是,你拼酒拼输了居然还哭了?那眼睛可红得不像话,脸上还挂着两行水呢。”
邬思恒近来因为得了韩流之愿意帮他寻找阿姐的承诺心情大好,再没了以前的阴翳,时常便以调侃韩流之为趣。平日里,韩流之总认为他是在四长老那里待久了闷得慌,便由得他发泄,偶尔心情好还与他拌拌嘴,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当然,得在不去想曼陀罗的情况下。
今日韩流之听了他打趣,却是抚着胸口一脸愁容,似乎在思索什么。
邬思恒未说错,他的确很难过,至少在昏迷前很难过。
至于因为什么而难过,他想不起来。
昨日他是与柏汇阳一同出去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柏汇阳定然是知道的,便想也不想,冲出了房间去找柏汇阳。
邬思恒一脸讶异,听到附近的踹门声,良久后才叹道:“果然是感情深厚,醒来第一个就想去找他?”
柏汇阳昨日便在韩流之的坚持下住进了这间客栈,就在他隔壁两间的距离。
韩流之毫不客气,直接踹开了房门,将还在睡梦中的柏汇阳揪了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居然对我用了摄魂术?”
从柏汇阳进了幻音宫开始,韩流之就在警惕哪日会被柏汇阳用了摄魂术,是以即便喝酒,也从不敢喝醉。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防了这么多年,居然在昨日失手了?
柏汇阳睡眼朦胧,睁开眼瞧见韩流之,正准备将他手打开,翻个身再睡,却听到“摄魂术”三个字,愣在了那里,朦胧的目光渐渐清醒,随即低下头,笑了一声:“你防我这么多年,若是未有你同意,我怎么对你用得出摄魂术?”
摄魂术旨在两点,趁人不备,与充分信任。
韩流之显然不信他这话,将人狠狠摔回了床上:“我同意?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被摔回床上砸出巨响的人仿若丝毫不在意,稍稍眯眼笑着望着他,长发散乱洒在床榻,若是叫旁人瞧见了,还真是会心神一动,可韩流之毕竟是见过他是什么脾性的人。
“哎呀呀,我这不是怕你伤心,这才又将你的记忆给封回去了嘛,不识好歹。”柏汇阳砸砸嘴,随即又念叨,“许久不用,不大熟练了,居然还让你发觉了异常。”
韩流之不言,若非邬思恒说到他曾经十分伤心难过,他也不会有此怀疑。
屋子内一度异常安静,柏汇阳深知韩流之不大喜欢求人,尤其是求他,等了半晌,果然未等到开口,只好自己开口,给他个面子:“你几年前被阿弦施了摄魂术。”
“几年前?”韩流之不解。
“我之前也在想,你为何第一次见到蝉冰就对他下意识的信任,反倒知道了她是阿弦之后,与她又保持距离。原来是当年她便出现在你身边,那个时候的她还未曾戴面纱吧,被你一眼认出来,却不揭穿。你就等她什么时候跟你坦白,直到你受了伤,她要替你去求药,你拦住了她。”柏汇阳望着他,目光充满着感同身受的理解,“她不愿承认,倒是问你可喜欢那个叫阿弦的孩子,你欣喜非常,要开口戳穿她的时候便被她用摄魂术断了你所有的念想。从此你们再遇又是陌生人,从未见过。”
“她……在我身边做什么?”
“她在监视你。是顾守城给她的任务。可她却渐渐喜欢上了你,我以前也觉得奇怪,你分明有一段时间似乎都快放下了,却忽然间比之前更加执念,甚至找到了秦可言可以与秦可言成亲时与韩叔说非阿弦不娶。你是不是以前也未曾想明白,儿时的情谊,怎么就发酵成了这般地步?”柏汇阳叹了口气,“是你们三年前,都长大了的年纪,重新开始的一段感情啊……那才是你们真真正正的曾经,你忘了,昨日又想起来了,怎能不伤心难过?呵呵,都哭了呢。”
“真真正正……那你为何又对我使用摄魂?”韩流之有些气急。
“你看你如今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敢让你想起来么?如今大敌当前,你不可自乱阵脚。”柏汇阳坐起身来,拍拍他的手。
韩流之坐了下来,定定望着他:“我会控制好我自己,你再对我施一次摄魂术,让我想起来。”
柏汇阳一怔,连忙摆手:“可别,我昨日连施两次摄魂术,别说我精力不济,我这眼睛也疼。”随即扒起眼皮翻给他看,“你看,全是血丝。”
韩流之瞥了一眼充血的眼睑,无奈地坐起身来,又不肯放弃道:“可以了就告诉我。”
“等个三两个月吧,精力这个事情,真的很难恢复,尤其是你总被摄魂,你的身体也受不住。”柏汇阳说完赶紧躺了下去,闭着眼背对着他,生怕他再叫醒他似的,还打起了呼。
韩流之心下自有异样,摄魂术极其耗费精力,这个他明白,可只是让他帮他再想起来而已,他却故意拖延,实在让他想不明白。尤其此时还装模作样,他自承了幻音宫宫主之后便少有如此胡闹,反常得不像样子。
“你正儿八经睡觉才不会打呼。”韩流之终究还是走了,只不过走前仍旧戳穿了他。
柏汇阳自然而然睁开了眼。
——答案是什么?
——《修罗谱》。
一股寒意冷不丁地从脚底渐渐窜上胸口,他缩紧了身体,头埋进了被子中,许久,渐渐颤抖起来,甚至传出一两声喑哑的呜咽。
韩流之有心事,在屋子里坐不住,便想带着邬思恒去杭州的街上闲逛。
这会儿悠然是醒了,邬思恒是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在客栈的,即便有其他中原武林盟的人在,但毕竟不是他自己,永远也放不下心来。结果悠然拉着一个人过来了,显得关系尤其好的模样。风月这人对谁都笑眯眯,长得也清秀,一身淡青色长衫,风度翩翩。
韩流之略微皱眉,显然想的仍旧是当初那场玩笑般的比武。
邬思恒倒是有些不高兴,将悠然的手指从风月衣衫上剥开,细细教导:“谁都牵,不怕他拐了你?你看这个人整天笑眯眯的定然不怀好意。”
风月倒是无所谓被编排,但是却想与邬思恒为难一番,便蹲下来望着小姑娘,还掏出一块糖糕来:“叔叔是坏人?”
悠然欣然接过糖糕,吃得欢喜:“当然不是。”
气得邬思恒想抢过来将那糖糕踩在脚底,看她那高兴的模样又不舍得,只好自己憋了一肚子气对风月撒:“平日里风大侠跟着风管家,现在被风管家赶出来了便来缠着小姑娘了?”
风月笑笑不置可否:“盟主忙,风管家又受了伤,身边没人陪着说说话也太无趣。都是姓风,说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总要照看些。只是他喜欢一个人逛,正跟在后头呢。”
果然邬思恒往后一瞧,风不行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四处瞅瞅,偶尔停在小摊前把玩一番,也不与人交谈,但总离不过他们十步距离。
韩流之显然有些头疼,他想出来散散心,却没想过带这么多人。
善解人意的风月凑过来:“韩盟主不必担忧,我与风管家在后面,你就当我们不存在便是。”
悠然凑到风月身边,眼巴巴望着他,嘴边还沾着未擦完的糖糕:“风叔叔,这糖糕好像跟你上次给我吃的不一样。”
“那当然,上次是绿豆的,这次是红豆的,你喜欢吃哪个?”
悠然恍然大悟状:“下次是黄豆还是黑豆?”
“那得去问你风哥哥了。”风月摊了摊手。
邬思恒撇撇嘴:“明明一般年纪,非要人家叫你叔叔,叫别人哥哥,平白比人大出一辈。”
韩流之倒是解围:“都叫风叔叔风哥哥,别说悠然了,谁都得晕。”
“还是韩盟主明白事理,副盟主终究是阅历太浅啊……”风月深以为然地点头。
眼见邬思恒要跟风月打起来,连忙将人拉开,推着往前走了:“是出来散心的,不是出来闹心的,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也就是近两日传出的这里有架要打,平民老百姓出来的倒是少了,街上大都是佩戴刀剑之人,有些与韩流之也相识,见面颔首致礼。
最高兴的莫过于铁匠铺子,想着有大战将至,不少人进了铁匠铺子去修复加固自己的兵器,倒是让铁匠大赚一番。
尤其今日还接了个一百两的大活,虽然有些难办,终究不敌那人丢出来的真金白银。
韩流之也是走到了铁匠铺子旁,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剑也想修一修。其实他的流光从来都是给静轩坊拿去修理的,只不过如今静轩坊路途遥远,而今司马信也不在,让旁人凑合就凑合吧,即便最后司马信肯定会暴跳如雷。
正准备走进去,被一道高亢的声音叫住:“韩流之你要对我的流光做什么!”接着就是一个人影撞开了所有人冲到他身旁从他腰侧将剑抢了过去,护在心口,泫然欲泣,“我们司马家对中原武林盟忠心耿耿,静轩坊技艺更是当代第一,流光当年打造出来被你老子抢走也就罢了,你如今居然想让凡夫俗子染指流光!你对不对得起我老爹的心血!你对不对得起静轩坊这天下第一的技艺!”
韩流之自知理亏,由得他指控了半晌,才安抚道:“我不进去我不进去,这剑你修,你修。”
司马信哼了一声,抱着剑昂首阔步进了铁匠铺子,扔出一锭银子:“台子借我一用。”
有人扔银子借台子,铁匠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立刻将人请了进去,韩流之原本也准备跟进去,被司马信一拦:“你来做什么?这是高技术交流,你有什么用?别来添乱,走走走。”
韩流之苦于自己并不懂铸造,只好憋着站在外面。
后头的邬思恒笑得前俯后仰:“韩大哥你是真的没威慑力哈哈哈……他就差骑你脖子上了!”
风月倒是淡淡一笑:“说你阅历太浅吧,对于这等身怀绝技之人,若不适当给以脸面,投敌便是大患。”
被话噎住,邬思恒憋了口气去找悠然说话去了。
司马信进了屋子,里面坐着等的白衣女子一脸诧异,打铁匠一脸抱歉:“姑娘久等啊,这位客观需借我台子一用修他的剑,您的东西不如放这儿,明日来取?”
白衣女子望望司马信,司马信连忙道:“不急不急,我用不了多久,外面朋友还等着呢。”
准备离开的女子又重新坐了回去,微微笑了笑:“那我便等等,我也无事做的。”
一炷香后,司马信推门出来,大约是韩流之站的位置太凑巧,猛然间瞧见了半边白衣身影,心倏忽间狂跳起来,没来由地起了疑惑:“里面是谁?”
司马信一脸莫名瞅着他:“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韩流之将人推开再重新看过去,里面已经没有了人,抓着铁匠问道:“人呢?”
铁匠挠了挠头:“这铁锤给敲坏了,那姑娘等不及,先走了,明日再来拿她的东西。”
“她要打什么?”
“这个……不好说啊,毕竟关系客人私密。”
韩流之不好再勉强,邬思恒凑过来:“你不会以为是你心心念念那个人吧?她不是死了?”
“大约是我魔怔了。”韩流之苦笑了一声,道了歉,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