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顶着满头的汗水,喘着粗气对自家老爷喊道:“大事不好了!”
段云海的眉头耸了起来,对那着急忙慌的李四厉声道:“什么事让你慌成这个样子!”
“老爷..”李四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在对面坐着的齐老板,神色游离,他并不知道这位胖乎乎老板的真实身份,是以有些踌躇。段云海不禁哼的吐出口浊气,骂道:“有话快说!”
“是!”李四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头,嘶哑着嗓子道:“城南的市舶司,封了咱们的台柜,强行调走了所有的账册!”
“什么!”段云海霍的站了起来,眉头耸成了城外的连绵青山。“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李四都快哭了出来,“铺子歇号不营业,掌柜的与一干伙计都在后宅歇息马吊,却不曾想一队官兵冲了进来,直接封了咱们的柜子,轻车熟路取走了半年来的账册!掌柜的不敢阻拦,只能差小的来给您送信了。”
“废物!”段云海怒骂一声,猛的握紧了手中茶盏,咬牙道:“就这么看着他们封柜取帐?他可有府衙的公文?他凭什么名头?这些你们可曾问了!”
大晔国法令晓畅明白,江南人更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若不是带着有司公文,就算官家人强闯民宅,百姓都有理由状告衙门。这些道理几乎每个江南人都一清二楚,就算是钦差,你强闯商铺,封查柜台账册,这也是法令所不许的事情。
“问了!”那李四更觉委屈,苦着嗓子道:“那些人手中拿的是市舶司的公文,可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一直认的都是府衙户房的公印,啥时候听说过市舶司啊!”
段云海不禁觉得一阵气闷。李四不清楚,他是清楚的,早在市舶司刚刚挂牌的时候,就已经张贴公告,言明今后怜光府城所有商户统归市舶司管辖,并限时令商户上交本铺账册。段云海一开始只当是笑话看,毕竟此事连知府大人都不曾公文告示,谁会当真在意。却不料今日人家拿着鸡毛当令箭,活生生封了他的生意。这让段云海气愤不已,怒道:“有多少?”
段云海气急之下惜字如金,李四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道:“城中十七家铺子,被人封完了..”
“..”段云海猛的站了起来,动了动嘴唇,却又无声的坐下去,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才涩着声音道:“欺人太甚!”
“那,老爷,咱们..”李四望了望自家老爷,心想铺子都被封了,您老难道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茶?是进是退,您好歹拿个章程啊。
他这般想着,却不料段云海沉思片刻,竟对他挥手道:“此事我已知道,你且回去吧,告诉各个铺的掌柜,切莫轻举妄动,一切听我指示。”
李四抬头看了看东家,又看了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泰然自若的胖老板,最终还是咽了口干唾沫,点头道:“小的知道了。”
李四退下了,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可段云海却觉得风声顿时大了很多,而雅间儿的空气也骤然沉闷粘稠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手中还攥着那青玉般的瓷杯,抬头看一眼老掌柜的,发现他的神色平静如湖,于是心下也定了定,举手呡了一口茶水。
温茶灌入口中,喝起来不甚爽利,但却也浇去了段云海心头骤然燃烧起来的火焰。他定了定神,眉头略微松缓了一下,然后才道:“老掌柜,这件事,您怎么看?”
齐老板刚才甚至都快要闭目养神了,听到段云海问他,才悠悠回过神来,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急了?”
段云海老脸一红,暗叹自己的养气功夫还差了很多火候,便道:“方才失态了,让老掌柜看了笑话,实在惭愧。”顿一顿,他又忍不住道:“毕竟封查商铺这件事儿,实在是有点耸人听闻,咱们怜光商会一甲子,何尝见过这等事情。”
“今日不就见了。”齐老板嘿然一笑,为段云海把茶水续慢,继而说道:“看来咱们这位钦差,已经按捺不住了。不过你放心,这不算是坏事。”
“哦?”段云海一愣,道:“请老祖宗释疑。”
“很简单。”齐老板悠悠道:“之前他说,要在中秋时,请怜光商会所有掌柜吃饭,我原以为,他会在那时候摊牌动手。”说着,齐老板用胖乎乎的手把了把小炉子的温度,适当的关了一下窗,又道:“但中秋还没过,他却突然变了策略,大刀阔斧的查封柜台,调去账册,手段凌厉。你猜猜,是什么刺激了咱们这位陈大钦差?”
段云海紧皱眉头,片刻后恍然大悟:“老掌柜的意思是,陈钦差也感受到了来自于京都的压力?”
“八九不离十了。”齐老板点了点头:“朝廷局势变幻莫测波荡诡谲,他既然挑起了江南这个担子,就要有这个觉悟。”
段云海眉头渐渐舒展,点头道:“那就说明,这位钦差,在江南待不长久了。”
齐老板笑了笑,并未言明,但其中的意思却也不言而喻。不过稍稍停了一下,他又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要小心在意,谁知道这段日子里,那位钦差会不会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说着,齐老板扫了段云海一眼,淡淡开口道:“通知一下吧,让别的人,及时把账册挪走。”
段云海心中咯噔一下,老掌柜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段云海心中吃苦,暗道谁能想到这位陈钦差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真敢用强。
不过毕竟出了篓子,他作为商会会长,自然要担起责任,于是点头道:“云海明白。”
齐老板微微闭上眼睛,摆手道:“外面出了那么大乱子,你就不要再在这里喝茶了,出去吧。”
段云海点头称是,饮罢了杯中茶便起身作揖告辞,齐老板也没心情送他,便随意还了一礼。段云海出门而去,脸上表情略显轻松,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当他走出萍逢楼,来到大街,上了自家马车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却陡然一变,阴沉的不像话。
“让所有的掌柜,都去家里!”
段云海冷冷的对一直侯在身边的马夫吩咐,一双眼睛里几乎要阴的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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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市舶司衙门,签押房内。
一身朱衣玄披的大内侍卫路功成站在桌案前,刚毅的脸上写着半丝的疲惫,显然昨夜并没有睡好,此时正紧皱眉头,对案前的钦差大人诉说着什么。
“..这十七家铺子,都是怜光商会会长段云海的产业,也是首批歇业的商铺。属下带人突袭,已经成功转移出了五十一份账册,统统交给了小王大人。如今小王大人正带着人在厢房查账,相信不久就能出结果了。”
“另外,闻风而动的商家约莫有三十余,都想要趁着功夫把账册转移,或者腾出手做假账。我已经吩咐兄弟看住了,暂时没有打草惊蛇。做假账乃国朝法度之大忌,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人赃俱获。”
“还有,京城里的兄弟已用鸿雁传书,急报朝廷内局势大变,弹劾大人的奏折越来越多,已是涛涛之势。首相以陛下养居北苑之由压住了一部分,阁老们也出面平稳了一下局面,可风声愈发紧张,兄弟们带话过来,时间将会极为紧迫。”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路功成疲惫的眨了眨眼,吁了一口气。
“辛苦你了。”陈碧坐在案后,神色平静,片刻后才道:“我又如何不知情势急迫,否则也不会出此下册。”说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江南的复杂情况,以至于束手束脚,还要用强。”
与钦差惆怅郁闷的态度迥异,路功成却异常的兴奋,脸上一扫疲光,嘿然道:“属下早就说过,这些南人们一个比一个的奸猾狡诈,跟他们讲斯文是对牛弹琴。国家有难他们不思图报,征个商税还左推右挡,早就该用强了,把人一绑往大堂里一扔,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陈碧没奈何的看了一眼虽眼圈发黑却仍旧精神抖擞的路功成,心想若不是因为你这个记性,何苦从天子近侍,变成了守门的,最后又被发落到我手里受这车马颠簸之苦。
“昨日让你查一查怜光府豫州流民的事情,你查的怎样了?”陈碧沉默了会儿,才问起这个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这让滔滔不绝的路功成脸色一变,有些赧然。
“大人..”路功成无力的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叹气道:“豫州流民多的是,但如今已经和怜光府百姓混居,东西南北都有,查个总人数还行,要是想查其中的善恶,实在是太难了。”
“就没有什么帮会组织吗?”陈碧一皱眉头。
“没有。”路功成和实诚的摊了摊手,无力道:“咱们兄弟也是外来户,一时之间,实在查不出个子丑寅卯。”
陈碧无奈的笑了笑,也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了。不过他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个叫楚汶的小子,到底有多大能量。
这股能量盘踞在江南,又会产生多少令人想象不到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