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的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眼看着中秋佳节就要来临,整个怜光府里却暗流涌动,寻常百姓人家或许还感受不到这种山雨欲来般的压迫力,可对于惯见风雨的人而言,一切都像如今贴在天穹上的厚厚云层一样,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飞蓬楼对面茶摊闲坐的小庄难得的气定神闲一回,他磕着手里的瓜子,桌上沏了一壶普通的苦丁茶,整个人显得百无聊赖似乎在等什么人。小庄一边喝茶,一边磕瓜子,等到天色都渐渐快要暗下去的时候才看到飞蓬酒楼门口探出一个贼兮兮的脑袋。那脑袋四处望望,看到小庄后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这才缓缓过来,闪身进了茶摊。
“哎哟我的小庄哥,您到底什么事儿啊,非要把我这时候揪出来!”那贼头贼脑的家伙一脸抱怨,蜡黄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叹道:“小庄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今儿中午徐大相公刚被投进府衙大牢,剩余的人风声鹤唳,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掌柜的正骂人呢,您这时候把我叫出来不是明摆着让我挨骂的吗。”
小庄嘿嘿笑了笑,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替他倒了碗苦丁茶,轻声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找你,我巴不得离你远点,今儿是哥儿吩咐我过来问你点事儿,要不我才懒得来呢。”
虽然并没有说名字,但那小子的脸色在听到“哥儿”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变了一变,随即马上拍着胸脯说道:“原来是哥儿交待的事情,那你不早点知会我!既然如此,那你问吧,我小六子知无不言!”
“成,还算重义气,不枉哥儿救过你的命。”小庄拍了拍手,也不废话,直接道:“哥儿想问问你关于徐大相公的事儿,他到底在酒楼里说了什么,竟惹得学督大人要革了他的功名,钦差大人还亲自把他投入大牢?”顿了一顿,他又似乎无意间问道:“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吧,徐相公人缘那么好,名声那么高,也没人劝劝?”
小六子笑了笑,呡了一口茶水,道:“哥儿跟徐大相公交情好我也是听说过的,但这次我却不得不说,徐大相公确实是犯了浑了。”
“怎么讲?”小庄皱了皱眉头。
小六子道:“也不知徐大相公今日是撞了什么邪,打从他进了这飞蓬楼,我就觉得不对劲。平日里见徐相公,他都是笑眯眯一团和气,至少也是温良恭俭,可这回刚一打照片,我就觉得嘀咕。这徐大相公脸色阴沉的可怕,似乎心里也有什么事儿,总之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跟他请安,平日他总是要笑着开两句玩笑的,这回却连理都不理我。。”小六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意犹未尽的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要我说,相公是出门没看黄历,邪了门了。”
小庄瞪了他一眼,道:“敢这么说相公,不想活了。你小子废话不要多说,哥儿想知道到底他在席上说了些什么!”
小六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还说什么,依我看徐相公就是一句话不说,单那样子,就足以惹的席上的几位大人头疼厌憎了。”
“这。。”小庄一愣,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小六子嗤的笑了一声,说道:“从进屋开始,徐相公就哈欠连天,整个一萎靡不振,俩眼圈乌黑乌黑,脸上也一点光彩都没有,甚至连方巾都戴歪了,你说说看,这能不能治他个不修形体的罪?”
小庄皱了皱眉,他心知徐相公觉不睡这样的人,但又不知道此中原由,只能无奈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更离谱了!”小六子翻了个白眼,道:“在席上,所有学子都须等钦差、学督及知府大人落座方才就坐,可这徐相公却丝毫不顾几位大人的脸面,直接施施然就坐了下去,仿若自己才是此间最为德高望重者。当然,这还只是小节,几位大人自然不会跟相公一般见识。”
小六子说的越来越顺嘴,一时间竟是口沫横飞道:“再后来,就更加让人搞不明白了。学督大人不止一次的和相公攀谈,想来是对他才子的名声好奇珍视,可徐相公非但不领情,不答话,还旁若无人的笑谈今日某某菜某某菜味道太重,某汤某羹未免太稀,一副丝毫没有把诸位大人放在眼里的做派。若单单这样也就罢了,最后他竟然还对学督大人说,今日是钦差宴请我等生员秀才,你这老匹夫来此作甚!”
你这老匹夫来此作甚!
小庄整个人都激荡了,忍不住惊呼道:“相公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小六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我一个兄弟就是在厅中伺候的,听的真真儿的。也是从这话开始,才真正激怒了学督大人,学督大人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喊叫着‘荒唐、放肆’,这股子怒火啊,我在楼下都能感受到呢。。”说到这里,小庄不禁叹道:“你说说,咱们徐相公岂不是自讨苦吃?”
小庄皱眉没有说话,小六子却眼珠子一转,嘿然道:“常听闻相公和醉花阴的流月姑娘交情匪浅,难不成是夜夜女儿香,让相公得了癔症,啧啧啧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庄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问道:“就这些了吗?”
“还有一些。”小六子随意说道:“不过我那兄弟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像是什么改革啊、过犹不及啊之类的,反正听人说都是骂钦差的话。”
小庄点点头,道:“然后徐相公就被钦差下了大狱?”
“难不成还让他把饭吃完?”小六子苦笑一声,道:“咱们也没少见过请客吃饭的主儿,但能把饭吃成牢狱饭,还是头一次见。咱们这位徐相公啊,真是读书读的愚了,啥事儿都敢干!”
小庄笑笑,暗中记下了小六子说过的话,继而又问道:“那就没人求个情帮着拦一下?咱们知府大人不也在吗?”
“知府大人在席上就是一个摆设。”小六子笑了笑,直接道:“你想想看,有钦差,有学督,知府能凑得上什么,哪里敢忤逆了这两位大人的面子。而且。。知府大人当时也是心不在焉,我总觉得看他脸色,似乎比徐相公更差些。”
“那其余人怎么看。”小庄也不求甚解了,只求把话记牢,好完整复述给哥儿。小六子这回倒是有些义愤填膺的意思了,回头看了看飞蓬楼,没好气的啐了一口,道:“那些秀才们,把自己的功名看的比什么都重,学督大人盛怒之下谁敢求情?只能是当个哑巴眼睁睁看着徐相公被抓去了。”说到这里,他猛然愣了一下,不禁问道:“哥儿。。莫不是要捞徐相公?”
“屁话!”小庄闻言笑了起来,用楚汶刚刚教训过他的话又教训起小六子来:“人家徐相公何等人也,在牢里跟在家里有什么分别,用得着哥儿去捞人?”
小六子笑嘻嘻的道:“我就说嘛!”说完他看着酒楼大门,一看掌柜的身影若隐若现,不禁哀叹一声,道:“得,我怕是得回去了,晚了估计又得被罚薪,你回去告诉哥儿,我给他问好了,没事儿的时候多来我这儿玩,我请哥儿吃好的。”
“知道了!”小庄笑了笑,小六子便拱手告辞,一闪身进了酒楼。
小庄这才起身,结了茶钱,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