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幺婆子故意提高音量答应着，像是在显摆她主子婆的威严无度。
“齐姨娘以下犯上，罚去体己屋里面壁三日！史盈袖不守庵规，心思不纯贪图热闹，罚竹杖十下，以儆效尤！带下去！”三奶奶喝令道。
齐姨娘一听要动竹杖，脸色去了大半，连忙替盈袖求饶道：“三奶奶，盈袖身子还未好全，十下子竹杖是不是太重了些呀？求您念在她是初犯，就罚她与我同去面壁可好？”
三奶奶那两只精亮的眼珠子一瞪，训道：“怎么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先管好你自己吧！沈婆子，给我把齐姨娘送到体己屋里去！”
立在幺婆子身边的沈婆子眉梢一抖，流露出了些许的得意和兴奋，扭着肥臀几步上前道：“齐姨娘，请吧！”
“慢着！”这时候盈袖开口了。
幺婆子挂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少夫人，您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呀？您想让三奶奶不罚您和齐姨娘，那可有点难呐！这玉清庵里有现成的庵规，三奶奶手底下又管着这么多的人，哪儿能把说出去的话又给吞回去呢？叫三奶奶为难了是不是？”
盈袖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抬手拨开了挡在前面的沈婆子，上前两步道：“方才三奶奶说玉清庵有庵规，犯了就该罚，这一点我认。三奶奶要罚我竹杖还是面壁，我都没二话可说，只不过，还请您一碗水端平了！”
三奶奶傲慢地挪动了一下她那双小精光眼，斜瞟着盈袖冷漠道：“你这是嫌我罚齐姨娘罚得太轻了啊？想让齐姨娘跟你似的也挨上十下子？哟，齐姨娘你可听见了，你护来护去到底护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竟嫌你罚得太轻了！唉，这回你知道自己刨坑往里跳的滋味儿是什么了吧……”
“三奶奶会错意了，”盈袖打断了三奶奶的话含笑道，“我说一碗水端平，指的并非齐姨娘，而是您的贴心仆妇幺婆子。”
幺婆子一愣，瞅着盈袖纳闷道：“我的乖乖，少夫人您这一棒子敲错人了吧？奴婢又没犯玉清庵的庵规，凭什么跟您似的受罚呀？”
盈袖笑容浓郁道：“犯了，还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
“没错，正是以下犯上，”盈袖在房内踱步道，“方才你说三奶奶被齐老五威胁时我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躲旁边看热闹去了，言语里颇带有一股子讥讽的味道，试问那些话是你一个下人该对我这少夫人说的吗？”
“奴婢那是替三奶奶问呐！”幺婆子叫屈道。
“你这么说是指你的言行都是三奶奶纵容的，是不是？”
“嘿！您……”
“三奶奶，”盈袖将目光转回了三奶奶脸上，直视不讳道，“您说庵有庵规，这不假，但盛家不止有庵规，它还有家规。依照盛家家规，幺婆子犯了以下犯上这条，理应重罚三十棍，扣月钱三月，且三个月内不许入房伺候，请问三奶奶，您是罚还是不罚？”
仿如青天上响了一记闷雷，震得房中各人都呆立无语了。这是打今早起，这位大病未愈的少夫人给的众人又一记闷头棍！恰似换了个人一般，往日那阴沉沉弱盈盈的少夫人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聪慧过人了，活生生得把一个没人敢惹还自诩天下第一节妇的三奶奶给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三奶奶气得快要发飙了！
什么破烂货，什么作死的玩意儿，豆大点岁数来玉清庵也不过小半年竟敢如此猖狂放肆！生得暖柔娇美又如何，生得伶牙俐齿又如何，出身大户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得跟自己一样孤身老死在这玉清庵中，此生再也沾不上一点男人味儿！史盈袖你嚣张什么嚣张！
可此时的盈袖看上去是一点都不嚣张的呢！粉白雕琢的面庞上带着一股子浅浅的笑意，目光亲切如水地看着三奶奶，没有丝毫威逼不敬的意思。人家是如此地温柔恭顺，又将盛家的家规说得头头是道，旁边谁还敢出来不自量力地驳上一句？
整个房间犯起了冻，丫头婆子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忽然，三奶奶摁住心口急促地咳嗽了两声。宛如一个暗号一般，幺婆子立马弯腰捧出痰盂缸子，殷勤地递了上去，愁眉苦脸道：“三奶奶，您是怎么了？心口发紧吗？要不要奴婢去请村子里那个梁大夫来啊？您为了这龙抬头的祭祀，一大早就顶风顶雾地趴起来了，指不定是受了凉了！”
“怪不得刚才会晕了过去，原来是受了凉的缘故啊！”一直没吭声的清姨娘此时又殷勤了起来，吩咐宝瓶倒了一碗热水过来，亲手递到了三奶奶嘴边，喂她喝下后忧心道：“三奶奶，说多少遍了，您千万得珍重呢！您为了我们这个玉清庵忙里忙外，操碎了多少心呐，自个也不知道歇一歇。今儿是龙抬头，是龙王爷视下的大日子，我斗胆提一句，今儿这罚都统统免了吧！只当是给龙王爷面子了，您说呢？”
三奶奶不答，摁着心口又是一阵咳嗽。
清姨娘眼珠子一转，将碗递给了宝瓶，起身下跪道：“三奶奶，我再斗胆说一句，这龙王爷的大日子实在不好开罚戒的。倒不如这样，将那罚折成斋银子，罚她们各自交出些体己钱搁在斋堂积福箱里，回头拿银子去布施也是一桩好事儿，您说呢？”
“唉！”三奶奶脸朝里面，揉了揉心口长吁短叹道，“我这会儿心里不得劲儿，实在懒得管了！清桐你向来识大体，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就交你去处置吧！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不要开罪了龙王爷，是吧？这个我知道，三奶奶您尽管放心好了。屋子里太吵吵您歇不好，我们这就都退下了。幺婆子，”清姨娘起身吩咐道，“好生伺候着三奶奶，有什么事儿赶紧来招呼我一声儿。”
幺婆子此时对清姨娘感恩戴德，哈腰点背道：“知道知道，姨娘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我们也都出去吧！”清姨娘回身瞄了盈袖一眼道。
盈袖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搀扶着齐姨娘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