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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0.成灰

“你看你看,罗娆真的死了,这是她的坟,她的坟!”张天民兴奋地指着碑。

我瞪他一眼,恼火且鄙夷。

这位有文化的记者先生总算智商上线,他怔在那里,半晌后喃喃低问:

“小姑娘,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密集的坟包头,那股腥腐的香气似乎愈发的浓烈,它们绵软地缠进毛孔里,合着当头的烈日阳光,让人像浸在一桶温热的血液之中。

“走吧,记者大哥,带你参观一下这个抚娘村。”

我逃命似的奔向“抚娘娘”坟的边缘。

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张天民并不如看上去的内敛和儒雅,他似乎很爱说话,跟我快步跑动,鼻腔里喷着沉重的气息,而嘴巴却能保持喋喋不休。

他说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各地另类民俗起源的书,现在是收集原始资料的阶段,出版了这本书他就有望爬上主编的位置。

不是那种胡说八道的小说,是正经的学术研究,会让正规的出版社发行,评职称就能用得上。他反复强调:你这种小姑娘还不懂,将来出社会就知道了。

混社会一定要有所贡献,特别是有文化的人,这样才能有希望出头。

耳里陆续灌进张天民记者对成人世界的诸多评判,但我不感兴趣,这些话像清晨在窗外吵闹的鸟啼,对我的世界撞不出任何一声有意义的回响。

说到鸟啼,我昂首看向村道两旁高耸的树冠,那里有着不合常理的寂静。

繁茂枝叶间笼罩着一层浓密的黑雾,沉重地压低了不少指向天际的枝桠,一双双青瞳在郁郁苍苍之间熠熠生辉,却透着森冷和狠戾。

抚娘村环山多树,树间来往多种鸟类,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乌鸦。它们成群结队停驻于树冠上,俯视村庄觊觎掠食的机会,偶尔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匿几个月,俨然是最惬意自在的观光客,也是抚娘村阴郁不讨喜的标志,使这个村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显露出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表象。

但在我和顾宝石的记忆里,对它们只存有肉质柴枯的恶劣印象。

我并不惧怕这些狡猾的禽类,最多沿袭村里古老的习俗,有点忌讳它们的数量,尤其能将树梢笼成团团黑雾的鸦群,它们隐在墨羽间的豆瞳,正闪烁着凛冽的冷漠和噬食的焦躁。

抚娘村和其他古老落后的地区一样,流传各种荒谬不经的传说,经常成为一代又一代的睡前故事和取悦孩子的童谣。其中有一则是这样说的,当抚娘村的乌鸦到达一定的数量就会来带来瘟灾,生灵涂炭后,它们会附上一具具丢了生魂的尸体,化身为鸦邪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捕捉活物至半空中,然后扔在树桠间等着撕噬腐臭的血肉。所以,没有一个抚娘村的成人喜欢跟乌鸦打交道,但他们不会阻止孩子将乌鸦串在枝条上烤着吃。

除了那条血腥的恶咒,抚娘村的传说跟所有这世上的传说一样,只是传说。

但此时看见这些覆满枝条的黑羽精灵,似乎能闻到它们喙爪之间那股来自死亡的森冷腥臭。

身边的张记者神情自若,显然无法和我感同身受树冠间骚动着的阴霾。他艰难地仰起肥厚的下巴,嘴里轻快地“咦”了几声。

“唉呀,那些是乌鸦吧,这么多能吃些什么?虫还是粮食?听说它们还食腐的呢,最近这村里就死肉多,呵呵。”他意寓不明地干笑几声。

我知道乌鸦吃什么,但不知道它们现在想吃什么,所以对他的提问保持沉默。

大片黑沉沉的残垣断壁越来越近,焦朽的苦味蹂躏着呼吸器官,恍若将我拉回到那电闪雷鸣火光涛天的屠戮之夜,耳边荡彻痛苦尖锐的嘶吼和梁木烧塌的轰然巨响。

这些感觉亦真亦幻,以至于听不清张天民的各种絮叨,他好像还在说乌鸦的习性或食腐动物的目属,诸如此类。

他见我久不吱声,似乎终于查觉到我的异常,伸手碰了一下我的肩头。

“中暑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再走?”

“面色很难看啊……怎么办?”这个胖墩墩的男人无措地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一小红盒递过来,“只有清凉油,要不要涂一下?”

我接过那盒油,从他混沌的双眼里勉强窥到自己的影,肌色苍灰如快被阳光焚化的生魂,捏着红盒的手泛着瓷样僵冷的白,缺乏血管和经络遍布的痕迹。

“张大哥,你看我像什么?”我挖了一大块油膏涂满整个汗湿的额头,然后愣愣地问。

清凉的刺激击退了一些忍无可忍的难受。

张天民没有回答,他抬手指向前方:“小姑娘,我还是找个警察送你出去,一个人来这里真不应该。”

他啰哩八嗦着,好像把我先前讲的身份已完全遗忘。

我痛苦地皱紧了眉头,额汗顺颊而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纠缠在鼻间的气味,已不能用浓烈来形容,那是要将人埋没的“浸渗”,它们混合上了浓郁的香樟味而更加肆无忌惮。

被摧毁殆尽的抚娘村逐渐呈现在眼前。像一幅主题阴暗扭曲的抽象画卷,大笔大笔的黑和灰纠缠在一团,阴沉沉地压进视线。

警察在每栋烧毁的建筑物前拉了一圈警戒带子,橙黄鲜亮,远远看去像圈出了好几十座造型独特的坟。地上散落一些橡胶手套,黑色的塑料袋,燃烧过的烟头,还有矿泉水瓶和一些印着英文的食品袋。它们都不是抚娘村的产物,只是这个封闭如蛋的山村被敲破了壳的表相。

我注视着这些“表相”,像在自家锅里的饼子上发现了外人的齿印,还沾着口水的腥腻。

张天民却得意起来,粗短的食指伸向前去:“那里那里,你看那里!我进去过,是警察请我去帮他们辨认一些东西。”

“有些方面我张天民出称得上是专家,他们都知道。”

看来这位其貌不扬的记者真的是文化人,还是某方面的专家,是受到警察邀请的专业人士。但我想不出他慢条斯理地跟着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娃,在还没有结案的灾后现场四处晃悠的理由。

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那似乎是顾宝石的家,面目全非。我记得他家院子的墙头很高,墙内墙外有三四棵繁盛的枣树。而院正中那幢曾标志权力威严的两层砖木楼房,已被烧塌整面的墙,还有一根房梁倒插在楼层正中,另一头砸破了楼下的窗棂。

那是顾宝石的房间,每次他半夜溜出门时不会熄灯,让灯光从窗棂缝里钻出来,在院子里撒下形状繁杂的一道道光痕,他就顺着光爬墙头攀枣树,要避开他爸顾村长往院内的巡视,实在要花费好一番的功夫。

“他们的……尸体呢?”我请教专家张天民。

“大多数称不上是尸体,”张天民吞了口唾沫,继续缺乏重点的絮絮叨叨,“就算没烧成灰,但整个人都黏在地上捡都捡起来,完全没样子了,听说警察们实在没办法,就让收尸的人铲在一起包了好几袋,垃圾一样倒在卡车拖走了,作孽啊!听说大多数连DNA鉴定都没法做,做了没有配对的,算是灭……”

“被送到了哪里?”我不得不打断他的啰嗦。

“有人样的不满十个,现在应该还冰在市殡仪馆里吧,都过十多天了,听说没有谁去认领过。”

“其他人的呢?”我继续问。

“不知道,具体情况要问警察。”他看了看我,“小姑娘,你是要找人吗?”

我摇头,因为不管找到谁的尸体,对我来说都没意义。

“找人也可以啊,不过你得要证明身份。”张天民指着自己胸前的牌子,“有身份证了吗,有身份证就好办。”

有,不过它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如果没有,可以让学校开个证明,你在哪里上学啊?”他契而不休地提出解决方法。

这个方法当然也不可行了。一个持着伪造的身份证,户籍地在南疆的“罗娆”是无法再踏进那个拼命考取的市级高中了。

想到这里,我一直被干扰着的大脑才开始分析出些条条道道,譬如死了抚娘村里被世人标记过的“罗娆”后,我这个还站在大太阳下的“罗娆”,其实就谁也不是了。

塑骨重生,前尘化灰。

我恍然有些明白所谓神灵给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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