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消逝,天空慢慢发亮。下了一夜的秋雨终于停了,一天又开始了。
此时,冷风吹来,寒气袭人,姐妹二人顿感身上寒冷刺骨,犹如刀扎一样痛。六秀感到头晕目眩,全身发凉,四肢无力,直打哆嗦。
九秀见六秀感冒了,上前扶起她。六秀勉勉强强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
看看前面的土路,坑坑洼洼,雨水一片。姐妹俩只好忍饥挨饿,迎着寒风向前走去,深一脚,浅一脚,雨水溅在了长衫上。半个时辰后,二人已是精疲力尽,再也挪不动脚步了,只好坐下歇息片刻。可是,再想起身前行,疲乏的身子已不听使唤,再也站不起来了。
歇了半天后,微弱的阳光照射着,身上有了些许暖气,可衣服还是温漉漉的。姐妹俩已两天多没有进食了,腹中咕咕直叫。路边有一方池塘,二人走过去,弯下腰,用手捧起池中的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虽然池水十分苦涩,可是也只好如此了。
姐妹二人咬紧牙关,又继续蹒跚前行,可是步履维艰。路上,落叶飘零,纷飞落地,空旷萧条。勉勉强强又走了几里,已经难以支撑下去了。此时此刻,大阳西下,天近黄昏,一股股冷气又袭来。
姐妹俩向前看了看,双目迫切。只见前方,树木掩映下现出一个村庄。九秀有气无力地说道:“今晚就去这个村庄过夜吧!”于是,便走向了那个地方。
村子里,一处处土坯房屋,一扇扇木制大门。一口水井旁,几个衣衫朴素的农民正在向家中挑水,时而沉默不语,时而议论纷纷。见到姐妹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个个端详着,眼神里透着陌生和神秘。
姐妹二人来到一座宅院前,只见,这处房屋青砖蓝瓦,高墙矗立,大门一色青砖,雕梁画栋,黑漆木门。守门的两尊石狮张牙舞爪,发出一种威慑的神态。建筑豪华,风格气派,不同于别处农民的土坯房。原来是当地一大户人家。
九秀上了台阶,来到门前,抬手敲打木门上的门环。不一会儿,有人打开门闩,门吱的一声开了,露出门缝,一个身着长袍马褂富绅模样的人伸出头来,左右一看,大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九秀急切地乞求道:“大伯,我们是过路的,你行行好,给一点儿吃的吧!”
那个富绅瞅了瞅姐妹俩穿着沾有泥巴的衣衫,一瞪眼,骂道:“哪里来的两个叫花子?没有,快滚!”说完,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外,遭到侮辱的姐妹俩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然后,转身走向前方。此时,夜幕降临了,不见一个人影。她们十分痛苦和悲伤,心想:难道今晚又要忍饥挨饿、露宿野外吗?
这时,一位老年妇女走出土坯大门,来到胡同口,向村外看了看。然后,弯腰准备从柴禾垛上抱些柴禾生火做饭。她一抬头,正好见到姐妹二人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九秀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哀求道:“大妈,我们是过路的,从这儿路过。我们想在你家借住一宿,明天就走,好吗?”
那位老太太呆呆地望着姐妹二人,端详着,迟疑了半刻,没有说话。
九秀一见,心又凉了,走近一步,再次急切地乞求道:“大妈,不方便的话,就算啦!大妈,您老人家能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吗?”
老太太看着姐妹二人头戴礼帽,身穿长衫,俨然一副男人的打扮,惊奇地问:“你们是男的,还是女的?”
九秀只好如实回答:“大妈,我们是女的。”
“你们是哪儿的?怎么来这儿了?”老太太盯着她们,好奇地问。
“我们是江南的,从京城来,回江南老家,从你们这里路过。大妈,你能让我们姐妹俩在你家住一晚吗?”
正在说话之间,身患感冒的六秀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六姐!”九秀惊叫了一声,冲过去,将六秀扶起来。
“好,住下吧。快把她扶到家去!”那位老太太答应着,急忙上前搀扶六秀。
于是,六秀被扶进老太太的家门,进了屋,老太太和九秀将六秀放在炕头上,让她躺好,盖上棉被。老太太请来村里的医生,为六秀诊断病情,开了药方,抓了两副草药。老太太熬好药,篦出药汤,让六秀服下。然后,她烧火做饭,又擀面条,又做小米面窝窝头。一会儿,饭做好了,她端来两碗鸡蛋面条,又拿来几个香喷喷的黄灿灿的窝头。
走进这个陌生而热情的人家,九秀顿感好奇和新鲜。简陋的小屋内,油灯早已点上,散发出明亮的光线。木窗户上,粘贴着雪白的窗纸,白灰墙壁上挂着一面大玻璃镜,倚墙有一张对门桌,桌上摆放着一对红釉大瓷瓶和一些茶具,桌下有一把太师椅和几个凳子。炕铺上,有两个衣柜以及整齐的被褥。堂屋内,靠墙横放着一条几案,另有灶台以及锅碗瓢盆等。向东还有两间内室。真是农家小屋,朴素而整洁,宁静而温馨。
“闺女,庄稼人没有别的好饭,将就着吃吧。你们穿着男人的长衫,戴着男人的礼帽,我一见,还以为你们是后生呢。再听听你们说话,才知道不是。你们咋穿着男人的衣服呢?”
这时,六秀苏醒了,身体有所康复。九秀坐在炕上,坦言相告:“大妈,我们回家路远,怕遇坏人,为了安全,我和姐姐就穿上了男人的衣服。”
“哦,原来是这样啊。”
“大妈,这是哪里呀?”
“这里是永清。”
“大妈,我们来到你家,太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的,快吃吧,闺女。”
姐妹俩已经两天多没有吃饭了,实在是饿极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她俩吃得好香啊!一会儿,两碗面条和三个窝头就吃完了。吃饱了饭,她们感到身体有了足够的底气,再也没有饥饿感了。
“大妈,太给您添麻烦了。”
“可别这么说。”
“你家贵姓啊?”
“姓赵。”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唉!前些年,闹洋毛子,我们家老头子被征去当兵,没想到被鬼子害死了,连个尸首也没有回来啊!撇下我和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没有男人当家的日子,事非多,生活苦,那真是难啊!闺女出嫁到邻村了,两个儿子给地主当长工……”
从交谈中,姐妹俩得知:她们已经向南来到永清,已走出一百多里地了;这是一家姓赵的人家,家里有这位老人和两个儿子。
这位赵大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好奇地问:“闺女,看你们长相这么俊,皮肤白净,保准不是乡下种地的,你们是做什么的?”
姐妹俩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赵大妈,见她不像坏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心想只好如实相告。此时,六秀和九秀眼前浮现了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往事,心头凝聚着无可名状的悲情与苦难。
“大妈,我们一见你,就知道你很善良,是个好人。说实话,那年,皇上派人去江南挑选宫女,我们姐妹三个被选中入宫……转眼间,我们离开家二十年了,特别想家,就从宫里逃了出来,准备回家去。没想到,外面打仗了,我们去码头迷了路,丢了钱,走到了这里……”姐妹俩满含泪水诉说着,心中又涌起了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赵大妈听后,如梦方醒,十分同情,又惊又喜。自己真没有想到,眼前两位姑娘竟然是宫女。更没有想到,两名宫女居然会来到自己这个贫寒的农家。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啊!这位老太太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那可真是比吃了蜜还要甜啊!
说话之间,从屋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两个男子进了家门,放下镢头,走进屋来,说道:“今天刨了三亩地的玉米秧,真累啊!”
“这个地主老财,累死人不偿命!”
“娘,饭做好了吗?这么累的活,可把我饿坏了!”
赵大妈一听,连忙站起来,说:“哟,两个儿子给冯老财干活回来了!”
姐妹俩向门口一看,两个男子挑布帘走进屋来。刹那间,他们被家中从天而降的两位姑娘惊呆了,直眉瞪眼地注视着六秀和九秀,奇怪极了,问:“娘,她们是谁啊?”
“大柱、二柱,这两个姑娘从京城来,回家路过咱们这儿。天黑了,要在咱们家住一宿。她们来到咱们家,咱们家可积了大德了。你们猜都猜不到她们是干什么的。”
“娘,她们是……”
“儿啊!俩姑娘是皇宫里的宫女,回江南老家,从咱们村路过……”
听到这儿,赵家的两个儿子顿时非常惊喜,内心格外激动不已。再次悄悄看看炕头上的六秀和九秀,真像仙女下凡,降临面前。
姐妹俩躲闪着他们的目光,说道:“这是两个哥哥呀!累了吧?饿了吧?快吃饭吧!”
“家里种了二亩地,日子紧巴巴的。俩儿子给冯老财当长工,一大早天没亮就去干活,天黑了才让收工。多受些累,还多收入些……俩儿子快四十了,还没有成个家,愁得我天天晚上睡不好觉啊!”赵大妈一边端来饭菜,一边唠叨着。
这时,九秀感到身子发凉,咳嗽了几声。赵大妈连忙铺好棉被,关切地说:“天冷了,快躺下,盖上被子。”
当天夜里,六秀和九秀就在赵大妈家住了下来。许久,姐妹二人难以入眠,思虑万千。来到这儿,如遇亲人,她们向赵大妈讲起了在故乡江南的全家人的幸福时光,回忆起了入宫后多年难以回家的辛酸与痛苦的岁月。
窗外,秋风瑟瑟,吹动着木窗户,窗纸呼呼作响。六秀和九秀想想入宫前前后后的经历,看看如今的艰难处境,倍感前途渺茫,苦海无边。明天,回家的路该如何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