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透过云霭的空隙,洒下一片迷离的光辉。
刘思琪对镜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随同丫鬟秋水前往玉麟堂。
玉麟堂是傅家的会客之所,建得豪华气派,先别说其内镶于墙上的用黄金雕凿的麒麟有多么的恢弘壮观,那铺设于地面的华美地毯,更是如织锦般鲜艳夺目,面对着这阔大而明亮的厅堂,她不觉暗忖这傅家处处都透着奢华,这有钱的程度还是真的令人乍舌。
随同秋水入了房间,她环顾了屋内一圈。
中央漆金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手端茶盏的中年男子,男子生得圆头圆脑,腰圆膀粗,肚子也中年发福成了“将军肚”,但从他五官的轮廓来看,他年轻时不说是个美男子,也必然是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这个人应该就是傅浅衣的爹傅远山。
刘思琪转目又看向傅远山的左边,在他左侧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妇人的姿色寻常,圆脸粗眉,面相偏恶,右侧面颊下部还有一小块紫色的胎记,她的目光中透着一股阴狠劲儿,使人不寒而栗。
虽然她长相一般,穿着打扮一点都不含糊,头上是夸张的簪花髻,发髻上除了艳色的鲜花,还堆满各种名贵的珠宝,一副想用全身的金饰掩去容颜缺失的模样。
刘思琪的目光在她颊上的胎记上一扫,她应该就是傅远山的原配夫人蒋万仪,绿绮曾说过大夫人面上有胎记。
这蒋万仪是二十年前富甲一方的富户蒋玉阶的千金,据说早年傅蒋两家会联姻,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傅家想仰仗着蒋家的财势,挽救当时陷入财政危机的傅家,傅远山在父母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才娶了她。
刘思琪寻思到此处,又将目光挪到挨着蒋万仪而坐的另一位中年妇人面上。
这中年妇人生得美艳妖娆,紫峭掐花翠纹衫华贵大方,捻金银丝灵芝纹长裙柔美飘逸,虽然她的服饰不像崔万仪那般金闪闪,但她每一件配饰都用得恰到好处,远比身边的蒋万仪还要夺人目光,再配上她雍容的气度,那气势何止把蒋万仪給抛了个十万八千里。
这个女的应该就是傅远山的二夫人罗绣云。
罗绣云当然也不是普通角色,她的哥哥在京中当一个小官,一次秦世修去他府邸送货时,罗绣云无意中撞见了他,对他一见倾心,执意要嫁给他。
傅远山开始是以自己已有妻室婉拒,罗绣云却表示即使为妾也要嫁给他。在罗绣云哥哥的穿针引线之下,他终于答应聚她为妾。
娶了罗绣云过门后,这一妻一妾明争暗斗争风吃醋,斗得是如火如荼,直到傅远山从京都带回妾室赵小怜,这两人才发觉傅远山对赵小怜是爱若至宝,这才调转矛头,共同联手一起对付赵小怜。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个人才会对作为赵小怜女儿的自己,是那般的憎恶,是那般的仇视。
这些都是下午去沫湖的路上绿绮告诉她的,她真的没想到像古代这么一个富庶的家庭,还真如电视上演的那样,天天吃饱了撑着的,没事就上演着勾心斗角的戏码。
目光一转,她对上了两道不同的目光。
一道来自罗绣云的女儿傅彩衣,她穿着一身玫瑰紫织彩百花纱裙,恶狠狠的瞪着她,另一道则是早上最后出现的那个美人姐姐,蒋万仪的女儿傅青衣,她依旧拿着个绣花扇,从扇子后在打量她。
“浅衣,我的乖女儿!”傅远山看到站在门口张望的刘思琪,一下子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爹。”刘思琪款款上前,朝着傅远山盈盈一拜。
这也是绿绮教她的,见了傅远山要行礼。
傅远山已大步走到她的身边,上下打量她的脸蛋,皱了皱眉,“浅衣,你怎么瘦了很多?”
“当然是想爹爹了。”
这话让傅远山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家里的几个孩子里,就数你最乖巧懂事,最知道心疼人,我知道你担心爹爹,不过,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然爹爹在京都也会对你放不下心来。”
“爹爹,你走的这段时间,浅衣一切安好,您不用担心的。”刘思琪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来,坐下来慢慢说!”
傅远山拉着她在右侧空出的椅子上坐下,转头吩咐丫鬟上茶。
这一家人围桌畅谈,各自叙述别后情形,气氛变得很热烈。
傅青衣依旧坐在将万仪的身边,摇着手中绣扇,一副端庄娴雅的模样,刘思琪不觉想起绿绮说过,她的这个姐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是光看外表真的不太像,只是像个寻常的贵族千金而已,若真是照她说的,那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了,
至于那个打过她的傅彩衣,早已窜到傅远山身边,赖在他身边撒着娇,再加上那两个雍容的夫人时不时的插言几句,一副其乐融融的和美景象。
这使得刘思琪想起现代的父母,自己突然出了意外身亡,父母一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尤其是她的父亲,本来就患有很严重的肾病,也不知在得知自己的噩耗后,会不会加重他的病情。
她寻思到这里,更是如坐针毡。
不过现在着急也没有办法,只有等这废宅里那个男子苏醒过来,或许就能知道手头的这个东西是不是她能穿越回去的媒介。
她的思绪不觉飘到那个昏迷的男子身上,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真想过去看一下。
“浅衣,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傅远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思琪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爹爹此次回来会待上几日?”
“三四天吧,京都的玉器行所离不了人,目前都交给老蔡在帮忙打理着,说好三四日回去的。”
“这么快就离开……”刘思琪做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爹会抽空常回来看你的。”傅远山说到这里,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后,又看看依偎在身边的傅彩衣,轻哦了一声,“对了,爹这次从许都过来,给你们带了礼物。”
陈思琪尚未说话,傅彩衣已抢着高兴的问:“爹,是什么礼物?”
傅远山做了个手势,一个蓝衣小丫鬟捧着一个锦盒走入。
锦盒是墨绿色的,以柔缎制成,闪着丝绸般的光。
在傅远山的示意下,蓝衣小鬟打开了盒盖。
盒子内,是三件流光溢彩的玉簪。
这三件玉簪俱都华美无比,一件是四蝶穿花坠珠玉簪,一件是折梅缠枝吐翠玉簪,还一件是飞凤呈祥攒珠玉簪,这三件首饰都华贵无比,造型上也都是匠心独具,别具特色。
傅远山含笑唤过三个女儿,笑吟吟的指着盒内饰品道:“这三件玉簪就是爹从许都的明月楼里特意为你们带回来礼物,你们自己挑拔。”
“明月楼的?”傅彩衣激动的尖叫起来,几乎要高兴得手舞足蹈,“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明月楼的簪子?太好了!”她叫完第一个冲到锦盒边,迫不及待的在里面挑起来。
“明月楼的簪子据说是就算有钱也是一簪难求,据说这楼里的玉簪都是选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楼里的每一件玉簪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是不会有重样的。爹爹实在太有心了!”傅青衣不慌不忙的也靠近锦盒,开始端详三只玉簪。
刘思琪不知道以前的傅浅衣是怎么做的,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挑时,傅彩衣已经将三个簪子看了个遍,她从中挑出那支飞凤呈祥攒珠玉簪,欢喜的大叫道:“我喜欢这个,我要这个了!”
刘思琪看了眼盒子里剩下的两个簪子,立刻被那两枚精美的簪子所吸引,她正看得出神,忽听傅青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浅衣妹妹,还是你先挑吧!”
刘思琪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傅青衣会让自己先挑。
傅青衣温柔的一笑,“你是妹妹啊,当然要给你先挑。”
刘思琪看着眼前的少女,越来越怀疑绿绮的话,眼前这个叫青衣的姐姐真的不错,还知道让比她年纪小的自己先挑,她不由对她生出些许好感。
她对傅青衣谦让道:“姐姐,还是你先挑吧!”
傅远山在桌边看着互相推让的两个女儿,不禁爽朗地笑起来,“好了,你们两个别推了,浅衣,你就先选吧。”
刘思琪也不好再推却,她伸手拿起那支折梅缠枝吐翠玉簪,“我就要这支吧。”
这三枚玉簪里,若论她最喜欢的,应该还是这枚折梅簪,它清雅的花纹,温润的玉色,简单的式样,还真叫她越看越喜欢。
傅青衣这才拿出剩下的那支四蝶穿花坠珠玉簪,放于手中把玩着。
三人各自欣赏着自己的簪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然而,紧接着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冷不防的——
一只手蓦地从旁伸出狠狠夺过陈思琪手中的簪子。
刘思琪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傅彩衣劈手抢走了她手中的簪子,她看见刘思琪在看她,立刻装出一脸悻悻然的表情,“我还以为这簪子有多漂亮,怎么着细看样式也不如我这个飞凤呈祥的好看,好了,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还给你就是!”
其实刘思琪也没用什么眼光,只是表情里带着一丝疑惑而已。
“好了,你接好了!”傅彩衣将玉簪递于她。
在簪子快要接近陈思琪手指的瞬间,傅彩衣忽然假装失手了。
啪——
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划空而过。
玉簪落地裂成了好几截。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片刻的震惊之后,傅远山忍不住责备了傅彩衣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手滑了!”傅彩衣满不在乎的说。
傅远山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出傅彩衣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忍不住数落道:“彩衣,这簪子你们三姐妹是一人一个,你干嘛要故意摔断妹妹的簪子?”
“谁说我是故意了?”傅彩衣不高兴的叫起来,“是她自己没接住,怪我做什么。”
“那你抢她簪子做什么?”
“我只是看下啊,难道看下也有错!”傅彩衣的口气很冲。
“你这是什么态度!”傅远山的脸色晴转阴。
瞧见父亲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她犹如受了刺激般叫起来:“爹,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为何每次都偏心只向着她,而不向着我?不过是摔了一支玉簪,你就要这样的凶我,爹,您偏心,就是偏心!”
看到傅远山和傅彩衣要吵起来了,傅彩衣一副要闹情绪的样子,刘思琪连忙劝阻道:“爹,二姐,你们不要吵了,这玉簪碎了就碎了吧!”
刘思琪一开口,屋内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到她身上。
她想了想后,又道:“对浅衣而言,玉簪碎不碎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爹能够从京都平安的回来,看到爹能够平安的归来,这比任何礼物都能让浅衣感觉到开心和快乐。而这根玉簪对浅衣而言,重要的并不是它本身昂贵的价格,而是蕴含在里面那份爹爹疼爱浅衣的那片心意,因此,就算爹爹送的是支一点也不值钱的普通簪子,浅衣也会一样高兴的。”
这番话说得傅远山很是感动,握住她的手赞道:“浅衣,你真是个乖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的懂事,你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提起傅浅衣的娘,傅远山又是伤感又是难过,几乎忍不住快要欣慰的流泪。
“爹,您别难过了。”刘思琪轻轻的道:“就算娘不在了,还有孩儿在啊!”她说完只是蹲下来,很小心的拾起地上碎裂成好几截的玉簪,放回锦盒里。
她浅浅的笑着,“这玉簪虽然碎了,也并非不能使用,我想只要把它外面用薄金包裹一层,将玉簪断裂处重新接续起来,一样的能用。”
傅彩衣原本还是一脸委屈之色的,但一听刘思琪说要将断掉的簪子重新镶好再用,她立刻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神色,嘴角很得意的往上扬了扬。
傅远山望着裂成几截的玉簪,摇头道:“浅衣,怎么可以给你用断裂的簪子呢?”
傅远山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盒子,递于刘思琪,“这颗雪珠送于你当做是补偿。”
傅远山一说雪珠,屋内的其他四个女人立刻同时睁大了眸子。
傅远山有一颗名为“雪珠”的夜明珠,整颗珍珠色碧如一汪清水,稍远处观望色泽又是白得透彻。
最奇特的是,在黑暗处,它能发出美丽的莹光,照亮方寸之间的东西,堪比火烛,却又远比火烛要好,因为没有烟气。
这样的一个奇妙的东西,自然是傅家人都想拥有的,但是傅远山一直对它爱不释手,连摸都不让别人摸,没想到他竟会拿出来送于最疼爱的小女儿,其余的几个女人都嫉妒不已,尤其是傅彩衣一张俏脸都气变了形。
“爹,这么贵重的东西,女儿不能要。”刘思琪婉拒道。
“浅衣,这颗雪珠本来就是十六年前我寻来想给你娘当做生辰礼物的,不想在我赶回来时,你娘就已经不在了,我一直都有这个遗憾,你还是代你娘收下吧。”凝望着浅衣那张与逝去爱妻一模一样的面孔,傅远山的声音充满了某种黯痛。
如此珍贵的东西,本来刘思琪还是不想要,但是当她看到傅远山的目光,她心被蓦然触动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饱含着思念和痛楚,仿佛在透过她的脸在凝望着某个不存在的人,刘思琪这时才想起,绿绮说过,自己长得是和死去的赵小怜是一模一样。
她点点头,伸手接过,“谢谢爹。”
接过雪珠,她的心又是沉甸甸的。
因为,她接过的是傅远山对亡妻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