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清晨已有些许薄雾,除却做生意营生的人,基本少有人赶早出门。
两辆马车停在楚家二门,车顶微微湿润,显然停了不短时间。
满脸不愿的楚二郎与神情怏怏的刘小郎君被塞进了马车。
一众仆妇丫头簇拥着楚三娘坐进另一辆车,在楚大夫人催促下,两辆马车飞快跑开,不一会消失在蒙蒙薄雾中,再不见踪影。
送走磨人的孩子们,楚大夫人长舒口气,只觉轻松许多。
“夫人放心吧,庄园那边都已安排妥当,表公子定会玩得高兴的。”仆妇说道,“夫人还是回吧。”
“但愿能如此。”
楚二夫人近日也很烦恼,楚九娘病了。病的也很特别,成日不愿出门,畏光怕人,请了大夫,也诊不出是何病症,只开了些安神类药物。
楚二爷不在,楚二夫人六神无主。恰巧此时楚三娘离家,倍感无聊的楚五娘来了二房寻楚九娘一块玩耍。
楚五娘是大房嫡女自然不好慢待,仆妇只得恭敬请进屋子,这才歉意说道:“五娘子来的不巧,我们九娘子病着,不能陪五娘子了。”
病了?那个活泼泼,烦人得紧的九娘竟然会病了?
“九妹妹病了怎的也不跟我们说呢,也好让我们早些来看看妹妹呀。”楚五娘说道。
仆妇恭恭腰,说道:“多谢五娘子记挂,只是九娘子现在,”她顿了顿才又说道,“九娘子她有些怕人。”
楚五娘眉头紧紧一皱,怕人?这仆妇莫不是骗她吧,楚九娘最是爱热闹,再说哪有怕人的病。
她当即不干了,“你这婆子,我不过就是找九妹妹玩耍,你扯的这些胡乱理由是要作甚?”
仆妇忙忙下跪疾呼冤枉,楚二夫人听得实不像话,不得不掀了帘子迎出来。
“五娘来了,”楚二夫人说道,“九娘真是病了。”
“二婶,九娘是得的什么病呀,”前几日还闹腾腾抓园子里锦鲤呢。
“哎,”说起这病楚二夫人顿时头疼,“大夫也说不清这事什么病,只说让静养,说是心疾。”
“这倒奇了,莫不是那日被吓着了?”楚五娘说道,
楚二夫人这才想到,楚九娘还真是那日锦鲤之事过后才有些异样,只是楚九娘一向胆大,倒没往那想。
“下人们都在说六娘被邪祟附了身,被她打一下会不会也沾了邪祟了?”她说着,突地一惊,拾起裙子呼啦啦跑了。
楚二夫人吓得一抖,“这孩子,一惊一乍。”
府里的传言,楚二夫人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只是一来楚月娘的事她不想过问,二来楚九娘粘着离不得身。也就不曾多管。
难道是真的?
她想着,难怪大夫诊不出病,莫不是真被邪祟沾了身?
仆妇也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爬身来,“二夫人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楚二夫人也想问怎么办,
“刘嬷嬷在哪?你去寻刘嬷嬷来。”楚二夫人喊道。
楚五娘从二房一路跑进楚大夫人房里,撞翻了丫头手中点心碟子,不及楚大夫人发问,一连串喊开了。
“母亲,母亲,九娘撞客了。”
楚大夫人被喊得一愣,什么?乱七八糟。
“瞧瞧你,成什么样子。”
楚五娘端起几案上茶盅猛灌一口,“真的,真的。九娘真是撞客了。”
楚大夫人只觉头又疼了,这些孩子,还能不能让她安静一会。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楚五娘一一说了,“您说若不是沾上邪祟了怎会病得如此奇怪呢?”
楚大夫人不置可否,楚月娘妖精附身之事她自知是怎么回事,也不妄加评论,只说道,“你也十三了,也该到了定亲的年纪,这般不知事可怎么好。”
楚五娘十三岁也知了些事,连忙理了理衣裙,毕了口。
“这事可别再说,二房的事自有你二叔做主,再不济还有你祖母。”
楚五娘不情愿应了。
她拍拍楚五娘的手,“以后遇事切不可如此鲁莽,你这般大呼小叫坏了你两个妹妹名声怎生是好。”
楚五娘听话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可是九娘是真病了,二婶都急坏了,我从没见过二婶那样慌乱过呢。”
“这些哪里用你操心,回你院里去吧。”
楚五娘听话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说道:“母亲,不如让二婶请神婆做做法事。”
“瞎说什么?回去把抄十遍经书。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楚大夫人斥道。
楚五娘更没大家闺秀地吐吐舌头跑了。
不管别人如何,楚月娘院里却是分外安静。
翻新好的花圃里中了些簇菊,颜色不一,团团簇簇分外打眼。
两个小丫头打着络子守在门外,时不时小声交谈几句。
屋内采岂摆了张小方几练字,自回了楚家,宣砚不便再进内院,便由楚月娘教习。每日两字也增加到四字,采岂怕楚月娘嫌弃她笨,也是用了功了。虽说依旧写的歪歪扭扭,好歹都认得。
楚月娘倚了凭几,偶尔画上几笔。长长几案上已随意摆了好几张画作。
画中是一美娇娥,淡粉儒裙,外罩白色纱衣,挽一条乳白披帛。似幻似真,仿若仙子。
几张相差不大,只脸型神态略有差异。
楚月娘粗粗加了几笔,又一幅美人图成型。
采岂靠过来瞧了瞧,霎时欢喜,“娘子,就是这样了,夫人就是这样的。”
她又左右端详了一阵,感叹,“真是太像了,公子要看了定会高兴的。”
画中美人与楚月娘有七分相似,黛眉杏眼,樱唇琼鼻。面颊浅浅酒窝自带笑颜,轮廓比楚月娘稍显柔和。
“只要像就好。”楚月娘点点头,打发采岂去习字。
这几日,楚月娘要求采岂细细描述了已故二夫人,从性情,喜好,到样貌形容。
再一一作图对比,历时两日,终收获一幅相似度较高的来,她又细细观赏了会,才置于一旁。
又从箱笼里寻来上次熬制的颜料,采岂也赶来帮着合了水调和。
一张大大的宣纸铺开在长长案几上,长长镇纸沉沉压着,大大小小十多支笔依次摆好。宽大的衣袖被束起,不常挽起的发也高高挽了。
如此郑重,连带采岂呼吸都重了几分。她何时见过楚月娘这般盛重过,平常作画连袖都不见绑的。
这是要送给公子的画吧。
采岂突地想起,楚月娘曾说要作一幅画送与楚三郎。
这次画得比先前快上许多,很快画中人,物,翩翩如生跃然纸上。
桂是院中的桂,枝叶稍稀,花圃里争奇斗艳净是各种难得一见的兰中精品。
桂花树下女子端坐,身前拥着一低头垂目的小女孩,旁边依了一同等大小的小男孩。嘴唇微张,似在向女子说着什么,两人脸上皆笑意满满。
楚月娘收了笔,静静等待墨干。
采岂再没心思习字,静静跪坐在楚月娘身后。只见,楚月娘在画上又洒了些粉末,不多久又洒了些水样物质。
采岂看不懂,也不敢做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不久,那画竟隐于宣纸之下不见了踪影。
采岂瞪大了眼睛。
楚月娘再次执笔作画。
这次女子依旧端坐,身前安置一精巧古琴。素手轻捻琴丝,似有音阶隐隐传出。几片桂叶飘荡,兰花低低垂头。院角灯笼昏黄,屋中灯火亮亮,印出两个小小影子。
场景再换,雨丝如织,女子站于廊前,微扬面颊,雪白柔夷伸出,小巧玉手水珠溢出,一点一滴滑落。
很快又是一景,皓月当空,桂树满挂花灯,廊角,屋内一片灯火明明。
有小丫头穿梭其间,桂树下支了小案,胡饼瓜果喋喋堆满。
女子发丝轻扬,似起舞,长长披帛飘起,翩然如仙。小女孩依旧垂目坐着,小男孩站在小女孩身后。偏了头指着场中女子与她说话。
楚月娘放下笔,再细细端详良久。这才开口让采岂收拾了笔墨。
画却摊开着,静静敞着墨。
“娘子,这画也是会动的吗?”采岂忍不住问道。
几幅丹青绘于一图,她闻所未闻。
“不过小道而已,以后你懂了便不奇怪了。”
我也能懂?娘子不是说笑吧。
作完画,楚月娘累了,浑身力气似抽空。采岂见状,忙扶了她进卧房歇息。
“娘子这样,公子该心疼了。”采岂埋怨道,满眼心疼。
“既应了他,自然该予以最好。”楚月娘说道。
“是,可是奴婢担心娘子身体,这下不知又要将养多久才好得了了。”采岂说道。
娘子身体反反复复,稍微劳累,便要许久才能恢复。
以前不动还好,如今却是闲不住的。
眼珠一转,忆起楚老夫人曾赏了一朱老参,当下有了主意。
“娘子,你先歇息一会,奴婢给你做些粥温着,待你醒了好用,可好?”她问着,一面理好了床榻。
楚月娘自是不会拒绝,也无力气拒绝。
院中丫头她一向少有理会,除却前几日突然指了两丫头仆妇翻新花圃整改灶厨,其余事项一概采岂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