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之所以想到推举宗泽当盟主,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宗泽确实担当起盟主之位。再说,就算没有郭俊插上一脚,历史上的老宗泽也成功地整合了两河义军。虽然在宗泽死后,两河义军再次化军为贼,但错不在两河义军,而是在宗泽的继任者,一个只会滥杀树威的小人杜充身上。宗泽此人,并不是那种死脑筋的士大夫。相反,宗泽善于应变,明于治乱,实在是两宋之交一等一的人才。
自诸夏立于中原,五百年而有圣者出,纵有波折,华夏不绝如缕,却能绵延五千年而不绝。一旦华夏到了存亡关头,就会涌现出无数舍身为国的英雄豪杰。宗泽和岳飞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令人扼腕的是,无论是宗泽还是岳飞,他们都有力挽天倾的能力,可是当朝诸公却不允许他们尽情发挥。所以宗泽郁愤而死,岳飞父子含冤而亡。
不止北宋,华夏数千年,几亡族者再三,挺身而出的英雄,面对外族所向无敌,却偏偏都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归根结底,家天下是一切的祸根。所谓功大者赏,功高者诛。不诛了你,怕你功高震主。
当然,有了郭俊,纵使宗泽去世,杜充也休想再瓦解掉整合好的两河义军。郭俊可不是什么遵令奉行之人。这一次,他会干脆利落地干掉赵构的一切嫡系。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宗泽说得对,若是让王善竞选盟主,那是毫无悬念的失败者。但若是三家山寨联合起来,推举宗泽为盟主,胜算绝对比李横曹成大得多。
赵宋虽然失去了民心,但清官廉吏在民间依然有强大的号召力。这正是石闯之类的义士拼死邀宗泽上山的重要原因。
张用那边没任何问题,他恨的是相州府的贪官污吏,对清官倒没有什么恶感。为难之处,就在于如何说服王善。王善此人想做盟主都想疯了,如果郭俊去他的山洞劝他推举宗泽,估计他会首先提起金刀给郭俊来上一刀。
宗泽显然是个勇于任事之人。他没有把说服王善的责任交给郭俊或者李成,而是亲自前往王善住所,去游说王善。宗泽离去前,信心十足地对郭俊说道,“郭寨主,老夫此番前去,定能游说王金刀让出权柄。”
郭俊担心王善伤害宗泽,本想派岳飞前去保护,但宗泽却坚决拒绝了,只有李成一人跟随,连石闯都不许跟着。
一个时辰过后,天色全黑之时,宗泽又带着李成回来了。宗泽一脸疲倦,李成却是一脸兴奋。山洞中人尚未开口,李成就大声说道,“成了!宗大人成功说服了王善。王善已指天发誓,愿意在大年初一推举宗大人。”
郭俊好奇地问道,“不知宗大人如何说服王善?”
宗泽淡淡一笑,“无他,顺势为之而已。王善和李横曹成不一样,他没有争雄天下的野心。所求者,不过光宗耀祖。老夫许了他一个骑军统制官,外加磁州兵马都监,他就很利落地拜在了我的膝下。”
李成笑道,“郭寨主可别信宗大人的话。其实和王善谈判时,险象重重。王善还抽出金刀压在宗大人的额头上,试图吓唬宗大人。结果宗大人面不改色,才算折服了王善。当然,主要是宗大人的名声极好。若是换了相州的汪伯彦游说王善,就算说得天花乱坠,王善也会一刀劈了他。”
当天晚上,宗泽和李成巩信就歇在了郭俊的山洞里。李成巩信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听说岳飞在新乡之战中连杀两个金兵百户,不由得起了争雄之心,先后和岳飞切磋了一下。巩信的武功和吉倩在伯仲之间,连岳飞一拳都接不下。李成的武功却极为高强,就算和杨再兴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若是岳飞没修习太极拳,想击败李成,估计至少也在百招之外。但当岳飞用上了神鬼莫测的太极拳,立即让李成晕菜了。
本来宗泽还对貌不惊人的岳飞有一点怀疑,见岳飞轻而易举地击倒了李成数次,方才骇然说道,“李成威震河东,虽是马上功夫,但比拼拳脚,也向无败绩。没想到在鹏举面前,竟然如同婴儿。鹏举真万人敌也!”
郭俊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宗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个义弟可不只是一勇之夫。不是我替义弟吹牛,若是给他十万大军,绝对能够横扫北国,灭尽金虏!”
“是吗?”宗泽因为没见识过岳飞的带兵本事,语气中就带了几分怀疑。不过他很快就转变了话题,开始和郭俊探讨当前的局面。因为宗泽发现,郭俊的眼神极为自信,似乎天下都在掌握之中,颇有真正的神仙气概。而一旦深入交谈,郭俊对金宋夏三国的局势分析得极为透彻,有些东西,连宗泽都没有想到的,郭俊却洞若观火。
郭俊语气笃定地说道,“此番金狗围汴梁,若是新帝不惧,就是不靠勤王军,单单武装起汴梁城里的数十万青壮,凭借天下最坚固的城防,也足以拒金狗于城外。但是可惜,新帝和太上皇一样,都是心志不坚之人。晚辈断定,金狗不破城便罢,若是破城,定是新帝自出昏招,开门揖盗。”
宗泽当然也明白新帝是个什么角色。单从春上金兵首次兵临城下的拙劣表现,就可以看出来,新帝估计连自己的老爹都不如。宋徽宗固然昏庸,至少还是有点冒险精神的。而新帝完全是畏金如虎。见郭俊说得肯定,再想起郭俊未卜先知的名声,宗泽忧心忡忡地问道,“明德,依你之言,莫非汴梁城破已是必然不成?”
明德是郭俊的字。郭俊之所以给宗泽说这番话,却是先让宗泽有个心理准备。郭俊想告诉宗泽的是,两位昏君无论落到何种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宗大人熟读经史,须知孟子有言,民贵君轻。又言,君不君,臣不臣。恕晚辈冒昧直言,无论是新帝还是太上皇,都没有资格担当万民之主。做皇帝的,不能只是高高在上的淫乐,他对万民同样负有保护的责任。再看二位圣上,今年春上,为了让金人满意而归,因为凑不够银两,竟拿汴梁百姓的子女抵债。不说别的,单凭这一条,他们就不配为君!”
郭俊说到最后,几乎是声色俱厉。若是换了其他的士大夫,肯定是百般为徽钦狡辩。但宗泽是个有良心的读书人,他知道郭俊说得是实话。若非徽宗胡闹,千里太行又何止聚了上百万义军呢?
宗泽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明德所言虽是,难道我们就任凭金狗破城吗?若是二帝沦于敌手,皇宋颜面何在?百姓颜面何在?再说一旦二帝被掳,天下转眼间就会四分五裂。金狗野心极大,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一座城池,也不只是二位圣上,而是整个中原,整个天下。纵然此刻帝昏官贪,百姓民不聊生,但若是让金狗得了天下,恐怕重演五胡乱华之惨状,千里中原变为废墟,千万宋人化为白骨啊。”
郭俊笑道,“宗大人误解了我的话。我对朝廷不满,但不影响我对金狗的仇恨。金狗一定要消灭,皇宋的家事,自有皇宋人来处理。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女真人,还是滚回他们的深山老林子为妙。若是他们不愿滚,我们就把他们杀回去!”
“好!”宗泽大声说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先打败金狗,再议其他!不知明德可有破金妙计?”
郭俊摇了摇头,“女真如今正处在巅峰时期,领军者皆是百战名将,就算一个普通金兵,也都有着百胜军队的傲气。就算我们整合了太行义军,也不可直撄其锋。”
宗泽听到这里,心情就有点不高兴了。他直愣愣地说道,“明德,精兵强将是练不出来的,必须要在生死战场上磨练。金狗虽然强横,老夫却不畏它。当此破国亡家之际,我们想保住每一个壮士的生命是不可能的。金狗会打仗,通兵略,他们不会给我们从容练军的时间。金狗虽然强横,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人数极少。皇宋缺的不是老谋深算明哲保身之徒,而是敢和金狗正面决战的勇士。哪怕我们用十个人换他一个,金狗也受不了。不瞒明德,我若当盟主,就会率百万义军直扑汴梁。”
郭俊摇了摇头,知道宗泽的战略就是拼消耗。宗泽的想法虽然没错,但还是救君心切,乱了方寸。宗泽只想一心救君,却忘了此刻的相州城里坐着新鲜出炉的兵马大元帅赵构。宗泽就算杀破了卫州的金军,也会被赵构拦在相州城下。赵构会收拢所有军队,不许一兵一卒前往汴梁,直到金兵掳走父兄和百万汴梁百姓,才会出兵收复空荡荡的汴梁城。
宗泽也是火爆脾气,见郭俊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当即生气地问道,“想来明德心中自有打算,老夫且洗耳恭听。”
郭俊笑着问了宗泽一句,“宗大人,自古勤王之军,可有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