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烂漫中,方仕在笑。
他笑的是,宫陌替大师伯收的弟子,居然是个入魔之人。
“黑眼白眸,到时候宗门就热闹了。”方仕幸灾乐祸地想。他本可以借除魔卫道之名对洛长天出手,但他没有。他觉得这样做太无聊了,不如留着洛长天,看看以后事情会发展得多有趣。
人一辈子,其实是为了找乐子。
这是方仕的信条。
本已平静下来的洛长天,看到杀父仇人,霎时又怒火燃起。与方仕的微笑不同,他如猛兽一般大吼一声,浑身喷出一股浓郁黑气,黑气聚集在空中,悬浮在他周围,形成了四五个皮球大的气团。
洛长天明白的,手中这把莫邪剑,此刻已经把自己的境界提携到了易形。元气出体,被杀气所催,化作九行中的暗行,便凝聚出了这些黑色气团。
可是,易形与撼物之别,有如云泥。
一直绷紧着神经的方仕,看到洛长天外放出暗行元气,如同孔雀开屏那般示威,不由得更乐,玩心大起。在他眼中,洛长天不是一个来报仇的人,只是一只想要挠狮子尾巴的小猫。
他稍一调息,放出了几个浓浓的乳白色气团,与洛长天的黑色气团遥相呼应。
然后,白色气团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千千万,一瞬间之后,方仕那边的天幕就被一道白色的巨墙挡住了。
方仕的元气,就像满天繁星,不,应该形容为满天艳阳更加贴切。无数的气团发着微光,组成了一道屏障,横跨了焦桐城。屏障的光芒盖过了冲天而起的紫光,把整个小城照得泛白。
全城百姓都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对此异景指指点点。被这个画面震慑住的洛长天,呆在了那里,不敢上前。方仕明显是在告诉他:“跟我比,你还差得远。”
看着发呆的洛长天,方仕摇头笑了笑:“井底之蛙。”
然后他双手抬起,微微振臂,满天的气团又发生了改变。有的燃作了火焰,有的冻成了冰霜,有的散成了飓风,有的融作了金球,有的结作了泥团,有的转成了雷霆……有的如龙,有的如虎,有青鸟翻飞,有游鱼戏水……
千变万化,色彩斑斓,不一而足。
你还差得远!
洛长天确确实实地收到了这个讯息。他身上黑气散了,眼睛变成了平常的状态。莫邪剑也缩回了手掌那么长。洛长天心情复杂,低头看地,沉默呆立。
他没有逃,也没有冲,只是站在那里,心里想:“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宰了你!”
方仕身一抖,收回了所有神通。转眼间,漫天元气消失,只剩宁静夜色,以及凡间的耀眼紫光。他转过头不再理洛长天,他还有正事要做。
之前在县令那里,方仕借了八十一个人。这八十一个人,取九九凶数,按天煞之位站定,围在将军府八方。他们是天祭之魂,用于破阵。
阵是将军府中的阵,目的是用来守护一件东西。
阵名“一夫”,取万夫莫开之意,此阵出自一位道门顶级宗师之手,宗师隐居于世外乾奥观,人称叶观主。
世间少数几个撼物境界之上的人中,他是其一。
方仕采取的方式是以阵破阵,破阵所用的阵法叫煞魂惊天阵。该阵不是道门中的阵法,而是出自魔宗。作为一个道门念师,方仕从何学来这等阵法,就不得而知了。
煞魂惊天阵,以人魂为祭,榨取魄中所有能量,耗干魂中因缘轮回,将整个灵魂全部化为元气,然后转作怨念,以此滔天怨气让上天震怒,借天怒丧失理智之际冲破天地规则。
作为祭品的人魂,最后的下场是灰飞烟灭,归于虚无。
这种方法完全毁灭了人的灵魂,是逆天之举,万分残忍,会在施法者身上结下深重业孽,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罚,让施法者被天雷轰杀。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方仕也十分无奈。要破一夫当关,唯有如此。
他要从沈将军手上抢的东西,对他诱惑太大。为了那件东西,再大代价他也愿意付出。
能不能破掉一夫阵,方仕心里没有底,所以他道心颇乱。方才调戏过洛长天之后,他心里舒服了一些,开始全心投入,催动阵法。
八十一道幽幽光柱,囚住了地上八十一个差役。他们面色痛苦扭曲,七窍流血,无声哀嚎。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跟着朝中要员方先生做事,以后一定仕途坦荡平步青云,却没想到,自己是被当做了祭天的柴火。
一道闷雷打下,咔嚓一声,将军府周围的空间发生了扭曲,整个将军府看上去就像是用橡胶制成的模型被人用力掰弯了一样。然后又是一声闷响,空气里传来了什么破裂的声音。将军府恢复了平常模样。
天上的极光也散了,紫色光柱收回了苍穹之中。
焦桐小城,漆黑一片,寂静得像是死了一般。
八十一个衙役,焦黑如像,旋即变成了灰烬,被夜风吹散。
方仕有些惊讶,没想到名动天下的一夫阵,就这么被自己破了。
他马上就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似乎这阵,少了个阵眼?”方仕沉吟着,伸出一个指头,推开将军府的厚重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洛长天呆呆地站在那边看着这一切,此刻,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将军府里十分安静。
夜风涌起,浓云散尽。将军府里还是,十分安静。
觉得自己傻站了半天也没什么意义,洛长天转身想离开。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将军府大门碎裂了,一个白色人影,被一股磅礴大力送了出来。她跌倒地上,正好落在洛长天脚边。
洛长天转身低头,沈天汐抬起目光。
四目相对,洛长天身子尴尬一僵。他不知道该不该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妹妹说声:“嗨。”但他一想,我又不认识她,这里发生的事也关我屁事。这么想着,他转回头来,抬脚想走。
刚一迈脚,洛长天的衣角被沈天汐拉住了。
“带上我。”
沈天汐说。
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清瘦女孩,洛长天想:“这妹子傻缺吧?”
“我认识你?”洛长天问。
“我认识你。”沈天汐说。
把自己的衣服从沈天汐手中扯出来,洛长天说:“靠,认识我的人多了,我干嘛要带上你?你要去哪?你知道我要去哪?就让我带上你。”
沈天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说:“你现在是逃犯,我只需要跟着你,去哪都可以。”
她转头看了一眼将军府说:“他们要打起来了,在这里会被波及的,我们先出城去。”
洛长天也看了一眼将军府那边,觉得自己对方仕也无能为力。于是他不理眼前这个女孩,转身往城外走去。
确实,他现在是个逃犯,还杀了很多朝廷命官,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沈天汐紧紧地跟了上去,陪他走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侧脸。
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有些害羞,洛长天想,莫非洒家长得很帅?
“你跟着我干嘛?看着我干嘛?我是逃犯你不怕我?”洛长天停下脚步一股脑问到。
沈天汐眨着明亮的眼睛,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人。”
“嗯?”洛长天心想,你怎么骂人。
“或者该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跟我一样,是从天上的暗影里降下来的。”
对这个女孩的事,洛长天完全没有头绪。她说的话,却让洛长天的心里山摇地动起来。他现在心里乱,也懒得梳理,干脆就闭口不说,强忍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先出城再说。
走过汤家豆腐店,洛长天说:“你等等。”
说完洛长天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干嘛要她等着,就好像已经默认了两人是同路人一样。
他跳到小店二楼房檐上,轻轻敲了敲小汤姑娘的闺房窗子。
里面烛火昏暗,小汤姑娘还没睡。听到有人敲窗子,吓得问道:“谁啊?”
“是我,长天。”
打开窗子,小汤姑娘看到洛长天浑身是血,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她用袖子捂着嘴,红了眼眶,说:“长天,你……”
不等她说完,隔着窗子,洛长天伸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然后用力吻她。
那两人吻了许久,沈天汐一直站在下面安静看着,安静等着。她面无表情,似笑非笑,整个人的气质倒是跟方仕有点像。
等到吻完,小汤姑娘已经泪如雨下,她本想说一句话,但没有说出口。
“珍重!”
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洛长天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他跳下了房檐,黯然走向长街尽头。
看着洛长天的背影,想到自己的老父老母,小汤姑娘流着泪,还是把那句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长天,带我一起走。”
洛长天和沈天汐走出去很远,身后传来小汤姑娘的喊声:
“你总是吊儿郎当的!你老是长不大!照顾好自己!”
洛长天站住了,没有回头。他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口水,又埋头继续向前走。
“她在叫你。”沈天汐说。
“我听到了。”洛长天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走到了城外问天峰下的桐山山腰山道上。站在那里,整个焦桐城一览无遗。
“他是你父亲?”看着将军府,洛长天问。
“只是名义上是,虽然很感谢他养大了我,但我有前世的记忆,并不觉得跟他有多深感情。”沈天汐知道他是在问沈将军。
“哦,那你现在哭什么?”洛长天看着一脸平静,却满脸是泪的沈天汐问。
沈天汐不说话,陷入了沉默。
“吒!”
打破沉默的是沈将军的一声怒吼。吼声自将军府中传来,响彻天际。伴着怒吼,方仕撞破大宅屋顶,竖直飞到了高空之中,他浑身是血,衣衫破烂。月色之下,山腰上的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金光从宅中紧跟而出,那是沈将军的真武金身。
吐了几大口鲜血,方仕飞快捏了一组复杂指诀,向下一指。
一道火光,自天方降下,然后无数带着烈焰的巨大陨石,出现在了夜空之中。
“灭!”
方仕口吐清音。
火光聚缩,照向沈将军,陨石翻滚,轰向了沈将军。
于是焦桐下了一场倾盆火雨。
焦桐城,就像一盆油被点燃,瞬间烈焰冲天,化作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