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洛的铁匠铺出来,只吃了半碗多饭的洛长天的肚子没填饱,他便习惯性地踱着步子,到了汤家的豆腐店去了。
小店还未打烊,洛长天找了张桌子坐下,叫了一客豆花饭。小汤姑娘端着饭过来,打趣他说:“官爷,又来白吃白喝了?”
“官爷今天有钱。”
洛长天一改往日的耍赖嘴脸,挺直了腰板豪气万丈地说。但他突然想起,现在自己身上只有一锭金子,却没零钱,不免气势弱了三分:
“不过没带零钱,后天一并给你。”
小汤姑娘冲他杨扬拳头,佯怒着说:“后天你发了饷钱,再不还我,要你好看。”说完她冲洛长天一笑,便忙去了。两人青梅竹马,她自然不会在意洛长天赊的这点小钱。
看到这个长相普通清清瘦瘦的姑娘的干净笑容,洛长天有些失神。他心里开始想,现在不缺钱了,是不是该开始考虑成家的事了。
活了两辈子,却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他那颗憋屈的心开始有些躁动。
他是谈过一次恋爱的。对象是城北胡屠户家的小女儿胡三妹。
那时候,擅长画画的洛长天在私塾里有些名气,常以才子自居。这才子之名通过他的同窗胡大壮的嘴,传入了胡大壮的妹妹胡三妹的耳朵里。胡大壮的原话是:“洛长天那个鸟人,稍微会画几笔,就以为自己是才子。哪天老子学了武功,宰了他。”
胡三妹师从屠户老爹。手执屠刀,却心附风雅,对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十分向往。有一次她去老洛铁匠铺买刀,看到了坐在门前老树下的洛长天。
那一刻的洛长天迎着阳光,四十五度仰望苍穹,眼神迷离,面色忧郁。虽然他忧郁的原因是今天老洛打他没用藤条,用了马鞭,但他这种忧郁,让多看了他一眼的胡三妹坠入了爱河。
两个对爱饥渴的人的进展比泛滥的洪水更快,没两天就无话不谈了。洛长天外表青涩,内心沧桑,鬼话连篇哄得胡三妹晕头转向。三妹深信他才高八斗,每天都恨不得扒衣见君,献出贞操。
但洛长天对这个事却很不迎合。不是他不躁动,是他的宅男之魂作祟,认为自己要维护谦谦君子的形象。三妹越是主动,他反而矜持,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连胡三妹的手都没牵过。
多年以后,洛长天对于自己没有辣手摧花这件事后悔不已,梦里打了当初的自己无数个嘴巴,一边打一边骂:“叫你假正经,叫你装圣人。”
月齐富足,世风以胖为美,所以在老百姓眼里,小汤姑娘和胡三妹这种瘦成麻杆的姑娘都是极丑的。但在宅男洛长天的审美观里,这两人的身材都是极品。洛长天一再忍耐,终于诱惑战胜了理智,他决定要办了胡三妹。
可惜,这时候胡三妹从爱情的盲目中清醒了过来。
一个月的相处,让胡三妹发现洛长天有才却无财。或者该说,他连才都不一定有,只是嘴巴贫得厉害。
于是胡三妹火速甩了洛长天,跟城南刘员外的儿子刘富贵勾搭上了。两人还一唱一和,好生嘲笑了洛长天一番。
想到这些,洛长天心中火起,仰头一口,把碗中的豆花汤当酒一般喝了。喝完把碗重重放在桌上,起身欲走。
正所谓冤家路窄,洛长天刚起身,抢了他马子的刘富贵就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刘富贵是来汤家收租的,这条街的房子,都是他家的产业。
小汤姑娘有些为难,和老汤一起向他求情,希望他宽限几天。
“刘公子,这几天我娘病犯了,钱都拿去买了药。你容我们缓几天,一定足数补上。”
刘富贵阴邪一笑,眯起眼睛打量小汤姑娘的苗条身段。
按理说这世界的人应该对苗条姑娘没兴趣,不过刘富贵口味有些独到,偏偏就喜欢瘦的。也正是这样,他才会看上除了洛长天别人都看不上胡三妹。
“没钱交也没什么,小钱而已,我做主,这个月的免了。”
这话让汤家父女都松了口气,心想,莫非刘公子是好人,平日里的风言风语都是谣传?
不过马上,刘富贵嘿嘿一笑,说道:“只是明天我要出城狩猎,独行有些寂寞,想请汤姑娘陪我同去,游玩两天。”
汤家父女一听,为难起来。老汤婉言拒绝说:“这两天生意忙,小女恐怕没空陪……”
“那就免谈,快交钱来!”刘富贵一听二人拒绝,冷下脸来,不悦地说。
汤家父女更是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洛长天平日里不想招惹刘富贵。虽然他是个捕快,但在齐国,捕快不算官职,社会地位也不高,招惹有钱人,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不过现在同为有钱人,洛长天胆子壮了不少,决定化身正义使者,上前主持公道。
他一脚踏在刘富贵和汤家父女中间的板凳上。冲刘富贵一扬眉,说:“刘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子身为朝廷捕快,你竟敢在我面前调戏良家妇女!?”
说完他看了一眼天色,见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暗,补充道:“晚上也不能调戏。”
刘二一看,来者是情敌洛长天,心中不悦,又有些轻蔑地想:你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惹我,信不信我爹塞点钱给知州叫你滚蛋!
不过他脸上却堆起了笑,阴阳怪气地说:“哟,洛捕快哪里的话,我可是光明正大来收租的,合理又合法。”
话音未落,一锭金子打在了刘富贵脸上,疼得他捂脸蹲了下去。
“要钱给你,多的赏你,不滚削你!”
装逼如斯,洛长天都有点觉得自己小人得志,嘴脸丑恶。不过,对付小人,就得比他更小人。
受此侮辱的刘富贵知道洛长天武艺尚可,苦于自己没带帮手,便不敢多说什么,起身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想走。
走了两步,他又转身回来,捡起了地上的金子,放进了怀里,然后再说了一遍:“你等着。”
洛长天怒目瞪他,作势要打,吓得他赶紧跑了。刘富贵慌不择路,还在街的尽头跌了一跤。
小汤姑娘看着远去的刘富贵,又看了看身旁的洛长天,面色忧愁。洛长天看她担心,拍胸脯说:“放心,有我罩着,他不敢惹你。”
“可是,你哪来的金子,我们怎么还你?”小汤姑娘说。
洛长天嘿嘿一笑,到隔壁烧鸭店提了一只烤鸭,然后对老板说:“找她要钱。”
然后他对小汤姑娘扬扬手里的鸭子:“两清了。”
说完也不看汤家妇女的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装逼的感觉,十分好。
洛长天心情暴爽,他把这只贵鸭子提回去给了老洛吃,然后自己收拾好工具,连夜去乱葬岗敲金子去了。
洛长天就这么发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洛员外,招摇得不行。他把捕快的职务辞了,在城中心买了一幢大宅子,终日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出手阔绰的洛员外,两道通吃。不单官场上的人喜欢他,就连焦桐的地痞流氓们,也被他用大块大块的金子往脸上砸,砸得鼻青脸肿,眉开眼笑的。
天底下真正做到视金钱如粪土的,洛长天可能是第一个。
焦桐老百姓都纷纷猜测他的发家之道,有人说他找到了野外金矿,有人说看到他天天晚上去坟地,肯定是刨着一个大墓了。
倒是老洛,洛长天请了他几次,他都不愿离开,依旧守着他的铁匠铺。邻居问他怎么不去城中大宅子里享福,他摇摇头说:“我跟这小兔崽子和好又不是冲他的钱。天知道他干了什么鬼勾当,我可不想到时候陪他蹲大牢。”
话虽这么说,看到儿子过得好,老洛心里其实很开心。
小城里倒是有两个人特别不开心。其中一个是刘富贵,他使了几次坏都斗不过洛长天,急得跳脚。
还有一个是焦桐县令。他不开心是因为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被洛长天贿赂过了,唯独少了他。
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焦桐地处月齐,日燕,星韩三国交界,是一处军事要地。它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城墙修得比都城的还厚,而且月齐军队就驻扎在城外。这个县由州郡直辖,城中大小事宜都是知州和军部说了算。县令基本是被架空的,没什么权利。
即便这样,焦桐县令还是不忘榨干他那一丁点的权利,疯狂搜刮。老洛为了让洛长天当捕快这件事,只给了知州好处,却忘了他,这让他觉得老洛明显是不尊重他,所以他做事也十分针对洛长天。
小鞋穿多了,洛长天有好处自然不会给他。
说来也巧,刘富贵和县令两人平日交情颇深,现在又一同恨洛长天,于是心贴得更紧。
近几日朝中有位大官要到焦桐视察,县令为了离开焦桐这片无权之地,暗中从银库里挪了一笔银子寄了过去,说是接风礼。但他又怕财政赤字被知州发现,无奈之下便找到刘富贵,想要先借点钱补缺。
刘富贵心疼县令,更心疼钱,最开始说着想借想借十分想借,后面却说可惜老爹最近管得紧拿不出来。两人在这个问题上切磋了许久口才,难分高下。刘富贵突然灵光一闪,把战火引到了洛长天身上:
“洛长天那龟孙最近发达了,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吐钱出来。”
“哦?说来听听。”
“我知道刑部审案的时候,卷宗都是洛长天在写。你只要找出他的字来,我家银庄里有几个给银票签印的老先生,他们模仿人的字迹可以以假乱真……”
洛长天字好,被调去写卷宗,但那也只是一般的好,比常人好一点点。
给银票签印的先生,他们写字的功底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的。银票的签印,是作为银票防伪标识的,那种笔法和功力世人基本无法模仿。
以签印先生的笔力,模仿洛长天的字,简单得跟玩似的。
“所以,你是想伪造字据,把他存在银庄的金子偷偷取出来?”县令问。
刘富贵摇摇头:
“大人您太善良了。我是想帮他写份反书,诛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