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晚八点。
清风徐来,月色苍白。
门铃声响起。
主人把站在门外摆出妩媚姿势的女子迎接进来,那个女人没有穿着主人口中所说的花里胡哨的衣裳,相反,款式简约大方。主人说的不错,她很能敏感地体察到男人些许细微的心思,主人不喜露胸脯露大腿露肚脐的装束,她就改变自己的品味来迎合主人的喜好。
她画了很精致的妆,做了个很漂亮的发型,头发的颜色和烛光的颜色相得益彰。
主人在她来之前早已制造了一场完美浪漫的气氛,今晚的烛光晚餐一定会有个圆满的开始和结束。
主人替她脱下外套,挂在壁架上,叫她随意参观,他要去煎她最爱吃的黑椒牛排。
她待主人一走就露出了轻佻得意的笑容,眼神不再纯良代之以狡黠,脚步不再端庄代之以傲慢,她用手抚摸脖颈扯开纽扣的样子更是风骚粗俗,一切伪装的高雅不攻自破。
她的高跟鞋转了几个圈突然转到了我面前,她充满敌意地看着我,进而厌恶,或者有一丝嫉妒,最后竟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她指着我说:“没用的画中女,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她放心的眼神里虽然流露出轻蔑和不屑一顾,尖利的红指甲却早已触到了我的眼睛。
她用那种原配太太对付第三者的凶狠语气对我说:“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双眼睛,尤其是你居然这样看着我。”
她的魔爪想要剜掉我的眼睛,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主人端着牛排走了出来,她不得不停止正在施暴的右手。
她问:“这幅画你一直留着,没有卖出去?”
主人说:“这幅画不卖,她会一直跟着我。”
“我听朱先生说他现在愿意出七倍的高价,你不考虑考虑吗?”
主人的语气没得商量,“她是无价之宝,朱先生再出七百倍的高价,我也不会卖。”
她明显不快了,但很快隐藏了眼中对我的恨意,露出迷人魅惑的微笑,“我理解一个画家对自己作品的喜爱和执着。我会劝朱先生,不要再对你这幅画动心思了,因为这是我们大画家的心肝宝贝,不管用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主人装作感激,对她会心一笑。我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一个坏女人,就凭她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我可能真的会感动。
主人伸手将她牵过来,手掌相碰的时候,递给我一个眼神,主人担心我对他今晚势必要对这个女人做出的亲密举止感到不高兴,我知道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所以不在意地对他笑了笑。
优雅的小提琴音缓缓流淌开来,温馨和浪漫的情调渐渐溢满整个布置精巧的房间,主人不愧是一个最唯美的艺术家,就连杀人,也要富有诗意。他将在我眼前画出一副最别开生面的著作。
虚伪只不过是一段经不起推敲的文字,面具终究会被摘下。任凭这个女人如何口吐莲花,用蜜和糖包裹的话语虽然使听的人一时高兴,听多了也会觉得腻味。稍微有学识的人一眼就可看出她的庸俗,听她说不了几句话也即刻能识别她的虚荣。
主人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听她讲话,适当地回应她一两句,既时宜又得体,真正体现了一个绅士的涵养。
她不时地瞟我几眼,直到忍无可忍,说:“我们两人的烛光晚餐,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能不能把这幅画换掉?”
主人喝了一口鸡尾酒,“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的眼睛让我很不舒服。”
主人望着我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她的话。
她可能知道体会到主人的心思,主人不回答就表示不同意,她并未再多说什么。
小提琴曲落下尾声,烛光晚餐也已享用完毕。
主人换了一首悠扬的大提琴曲,我记得这首曲子,叫做《杰奎琳的眼泪》,听着听着就觉得很悲伤,但是这个女人听不出来,音乐在她耳中和蚊子的叫声没有区别。
她夸赞主人亲手调制的鸡尾酒很好喝,她很想学,希望主人能教她调酒。主人爽快地答应了。她有些摇头晃脑,装作神智模糊的样子。她只不过喝了两杯,主人说她没事的时候几乎整晚都在酒吧喝酒,酒量超乎寻常地好,两杯酒应该不至于这样,看来她想借酒醉对主人展开攻势。
聪明的主人对她的每一步伎俩了如指掌,在她还没来之前,主人就已经将她可能会做的事对我说起过,果不其然。接下来,她说的话,做的事完全在主人意料之中。
她说:“怎么这么热?”借机又解开了领口的一颗纽扣。“我想我有点醉了。”她站了起来,铁定是站不稳的。
主人伸手去扶她,她顺势倒在主人怀里。
主人对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有种本能的反感,虽说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做,但对她突然的投怀送抱无从适应,下意识用双手推开她,动作不刚猛,还不至于让她心生不悦和怀疑。
主人扶她坐下,她眼前的烛光迷离而又梦幻,高脚杯中的鸡尾酒散发蓝幽幽的奇特光芒,质地一流的桌布上仿佛有洇润的牛奶,水晶杯里风信子的味道直接刺激到她的咽喉,她很难受地咳了两声。
“没事吧?”主人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我来替你揉揉。”
她点了点头。
主人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主人的手指轻轻游走于她头部的几个重要穴位之间,从她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乐在其中。她似乎不满足于主人中规中矩的指法以及不懂变通的原地停留,提出想要被按摩一下肩膀的要求。
主人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肩膀,手指并没有传出试探和暧昧的意味,更没有不怀好意,或者有半点踌躇,主人是一个正人君子。相反,她嘴里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却清晰地表达了她的急切意图,她用指尖点了点主人的手背,指尖传出清晰的暗示意味,但主人装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她想站起来,却被主人按住,动弹不得,她目露喜色,心想主人终于要以行动回应她朝思暮想的渴求了,她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没想到,主人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甚至来不及反抗,来不及尖叫,脖颈的骨头“咔咔”地,混合着忧伤的大提琴音慢慢断裂。她没有机会闭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她本想抬起头来看看主人对她这么做的时候是何种表情,但她还是没有来得及。
她的样子依旧如同生前那般,眼角留情,眉梢传语,卖弄风情,轻狂放荡。只是没了呼吸。
这真是一幅美妙绝伦的杰作,主人何以做得如此优雅和静谧?
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晚上,正是主人想同我分享他独一无二的孤独的这个夜晚,这个夜晚本来那么美好,没想到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这个完美的杀人夜直接将主人推入了死亡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