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次的收获,就是这把破铜烂铁,和……这是什么?”坐在“王座”上的红衣首领看到被部下一同绑来已没了生气的刘备,紧皱着眉头,“我应该不止一次说过,不要随便杀人。”
与其说这是一个宫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却又有着齐整的殿堂设备,“王座”下十数人单膝跪地,旁侧一匹毛色赤红如火的幼狼垂涎着刘备的“尸体”。
“罢了,”红衣首领站起身,走向战利品,长袍及地,一路散落开零星的火花,“你们都是屡次从生死边缘活过来的人,或许比我更有评价生命的权利。”
红衣抓起地上刘备的“尸体”,不想这“尸体”忽地睁开水汪汪的大眼,与红衣深情对视,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变成了七彩色的气泡。
“这位美男子,是你救了在下么?”刘备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
“狮子,这个战利品归你了。”红衣的表情毫无变化,将刘备甩去一边,火狼兴奋地张开大嘴扑了上去,救命的呼喊声在深幽的洞窟中回荡了许久。
红衣端详起放在另一侧的亮银枪。一名打扮较为特别,像是副头领的上前道:“首领,这把枪已有不少年岁,所以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但其材质绝非凡品。”
“将军?富商?皇族?”
“只是两名过道的年轻人。”
嘴角像是浮现出了诡谲笑容,红衣抚摸着枪头衔接处的特殊雕文。
……
“这些人很善于夜间劫掠行动,很难判断他们的逃离路径,不如我们……”幽森的夜色刚刚散去,古道间弥漫着蒙蒙的雾气,身体感到倦怠疲惫,很想说不如算了,趁早赶往涿郡,但想到小龙对枪那不知为何的执着,以及有些无辜的刘备兄,还是强忍着打起了精神。
“这些山贼的确将气息和踪迹隐藏的非常好,但总有人一如既往地不配合。”小龙从草泥中拾起了什么东西。
“这是……刘兄的草鞋!”看样子是被带走时遗落的,当时夜色昏暗,怕是那些山贼也没注意到,“东北方。”
循着草鞋搜寻大概是正确的,每当线索的指向开始变得模糊时,就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这根白羽不是天然的,没记错的话是刘兄那件华袍上的装饰……咦?”
“小心!”一个不留神,一只脚已落进了沙土埋砌出的陷阱坑,小龙抢上一步,原本握在手中的刘兄的草鞋替我坠入了黑暗,久久不曾听到回响。
“一宿不睡真是迷糊了,这么明显的陷阱居然都没发现。”一个不小的地坑,盖着的沙土与刺眼的草木更像是欲盖弥彰,一般人恐怕都会注意到。
“没事就好。”小龙拍去我身上的尘土,“有陷阱说明有人想保护什么,比如,巢穴之类。”
“但是……”眼前是坚厚的岩壁,左右草木繁茂,亦不像有通路的样子,“到此为止了么?”
“言之尚早,既然是山贼,老巢建在山壁洞穴中完全合理。”小龙叩击了几下面前的岩壁,“很厚重的古石,很完整,恐怕不是人为搭造的,但是……”
小龙取过我背上的铁枪,反手握住尾端,瞟了眼岩壁的时间,便听得“嗖”的一声,枪已整个刺入岩壁之中,壁上只留一个小洞,再无其他裂痕。或许是我困得糊涂了,愣了顷刻:“枪……记得赔我。”
“有些棘手。”小龙四下张望,随手又折了一根树枝,这次又想做什么,用树枝劈开岩壁么?开玩笑的吧。
见他只是用树枝在地上画些东西,反倒松了口气:“你画的这是……鸡蛋?”
“……是洞窟的构造,根据这座山壁的外形和岩壁的厚度大概可以推测出来。”
老实说小龙的分析很让人信服,但我还是忍不住扑哧了出声,因为他的画技实在太糟糕了。
“总之,我断定那些山贼的巢穴就在这里,”小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拾取一块石头来回擦着地上的画,“剩下的就是找到入口……嗯?”
“说起来,小龙给我的印象从来是沉着冷静无欲无求的,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执着那把枪呢?”小龙用石头来回抹擦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敲打,“不用那么在意吧……是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情嘛。”
“刚才的陷阱,在哪里?”小龙猛地回头往方才我险些失足坠落的地方走去,“原来如此,越危险的地方同时也越安全。”
“难道说?”往陷阱内望去,一片漆黑,脑中浮现出一只粉身碎骨的草鞋,“不是吧。”
……
“在下与他们两人也是此次路上偶遇相识的,若是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过首领大哥,还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牵连到无辜可怜的在下~~俗话说化干戈为玉帛,放屠刀立地成佛……”
“也就是说,那两个人不会因为想救你而找过来,是这个意思么。”红衣叹了口气,招呼一旁的火狼,“狮子,他是你的了。”
旋即洞窟中再度回响起求救声。
“难得首领对那两个人有兴趣,不妨我等去帮首领捉来,按路程算,他们大概还没有离开古道。”“王座”下十余名贼部准备就绪,只等红衣一声令下。
“是啊,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热血沸腾的期待了。”红衣不紧不慢地啜一口茶,似乎没有下令的意思,“……会是破墙而入,还是从天而降呢?”
火狼“狮子”的毛发直立,恍若一簇熊熊烈火,伴随燃烧的响声,对着洞穴西侧的岩壁低吼;副首领率贼部迅速齐整地进入备战姿态,面西排布在首领“王座”前方。
岩壁外的响声越来越接近,整个洞窟都能感受到晃动,西墙上裂开数道碎痕,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巨大的冲击,“王座”前的贼部多数被爆破的气流吹飞。
“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厚实的岩壁被完全冲毁,留下一地瓦砾与尘烟,红衣首领整理了下被爆风冲乱的发型,从“王座”上立起身来,径直朝烟尘中的入侵者走去。
……
“通道变得越来越窄了,山贼真会把老巢建在这种地方么?”老实说这个陷阱延伸出来的隧道竟会有那么深,已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想。
隧道中没有光源,起初大约还有大半人高,渐渐变成只能匍匐前行了,加上近乎垂直向下的方向,越往深处,我就越发觉得不安。
“好像没有路了。”小龙的话是我当下最害怕听到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处狭窄的地下,周身被泥石紧紧包裹,即便回头,也是一样的密闭的无尽黑暗,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在原本就没有方向概念的狭长隧道中顿感天旋地转,四周的石尘随着晃动开始七零八落的坠下,等一下,晃动?
“难道说,隧道在坍塌?”砸落在我们身上的碎石变得越来越多,眼前恍惚浮现出义父慈祥的笑容,瞬间又被十常侍面具下的阴冷嘴角撕碎,“我们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不会那么巧让我们刚好赶上地底自然塌崩的,一定是附近有什么人为的状况。”小龙试图回过身保护我,却奈何在剧烈的晃动下隧道变得连动弹的空间都没有了,“抱住头!这一带的石土年代久远,我试试破坏它。”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全身如同置身在茫茫汪洋中,渐渐失去意识,渐渐沉坠。
……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粗暴,想把本大爷的‘宫殿’毁了么?”单是强烈的冲击就将红衣首领震到墙角。
“抱歉。”入侵者身形魁梧,穿着一身青绿色重甲,单是雕着青金龙头的肩甲,似乎就有百余斤重,每前行一步,便留下一个深厚的足印。
“作为报答,本大爷今日就将你那碍眼的大胡子全都烧了!”红衣首领双手交叉,掌心迸发出炽热烈焰,再缓缓将双手一字平开,遂而在红炎散去之处,铸出一柄八尺长矛,“八蛇,一之灼。”
红衣只用矛柄尾端在地面擦了些火星便化作一条红莲火蛇,迅地朝青铠大汉袭去,青铠将手中大刀猛地立在地上,只用单手接住。这火蛇却不是寻常红炎,张开利牙,狠咬住青铠的手甲。
“二之烁。”与前一条火蛇不同,此次红衣首领所唤出的火蛇光耀刺目,嘶吼一声强光便伴随热风如波浪般向四周扩散,四周的贼部早有准备,已将双眼蒙起,惊叫声多半是那一如既往不识趣的“尸体”发出。
青铠大汉不自觉闭目后退半步间,缠在手上的火蛇已张开牙口,噬向其颈部。
“三之破,逆鳞拂晓。”第三条火蛇自地面窜出,缠绕青铠全身,在第一条火蛇咬住其颈部的瞬间引燃,一道巨大火柱爆起,似要将洞窟顶部的岩壁通通燃尽,直冲天顶而去。
“天呐,是在下眼花了吗?小狮子你觉得呢?”原本是“猎手”与“猎物”关系的火狼与刘备抱作一团,躲在众多贼部身后,火狼应和着点头。
“不用第四头了么。”红衣首领打了一个响指,三条火蛇顷刻化作星星之火散去,倒是洞窟中较之前炎热了许多。
面前的青铠大汉……或者该说焦黑大汉,已全然没了反应,如一座被焚烧过的雕像,矗立在洞窟中央,贼部们纷纷鼓掌高呼。
只有红衣首领的神色,全然没有获胜的喜悦,便听得“咔嗒”一声,焦黑的雕像开始碎裂,右手处率先裂个粉碎,一只青绿重甲包裹的手臂从中冲出,握住立在一旁的大刀,继而全身完好无损地将外层的焦石褪去,悠然地捋了捋面前的长须。原本掌声回荡的洞窟戛然静默。
“啧,只烧掉一点么。”听到红衣首领的话,青铠大汉反倒似吃了一惊,再看自己的长须尾端竟是已被烧去一角。
“厉害。”
……
“不可思议。”睁开双眼时,可以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我们竟然还活着。”但是从那样近似绝望的密闭与毁灭式的冲击下存活下来的侥幸之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眼前即将看到的事物很快会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脸上的灰土,擦下吧。”小龙的提醒下,我才发现在方才的崩塌中,我们已落魄了一身黑泥,不过比起这些,在本该没有光源的地下我是怎么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抬起头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又是什么?
广袤无边,光源是庞大连绵的建筑群,从不曾见过的奇特屋宇鳞次栉比,没有一点生气,似沉睡了千百年般的安静。建筑群天然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当整片建筑偎靠在一起时,让这整个地底看起来光辉堂皇。
“中山古国……”小龙口中似乎不自觉地蹦出这四个字。
“……那段传说是真的?”脑海中闪现出百年前这里繁华富丽的景象,可以听到热闹的叫卖声,街道上人头攒动,在建筑物奇妙的自然光照耀下,没有夜晚的都城歌舞升平。
“为什么百年前一夜间消失变为传说的繁华都城会在这里,而在地上只留下破败的古道,”许多地方已被地下的岩壁与石脉隔断,说不定我们肉眼所见的不过是这座传说中都城的一斑,“若是说将这样规模的一座都城完整地藏身地下也太超乎常识了,更奇怪的是……”
“没有人的痕迹吗……”的确这也是我心中的疑点,起初我担心会撞见骇人的尸骨或是突然冒出一些地底居民,但事实上除了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之外,再没有见到别的活物,哪怕是一些痕迹,“这么说来,山贼的据点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地方吧。”
“可是又能确实感受到‘煌月’的呼吸在不远处……”小龙似乎也并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即便是他,偶尔也会弄错一两回的吧。
“所以说武器本来就不会有呼吸什么的,是小龙多想……”心中忽然一颤,一个声音非常不配合地响起,“呜”的一声,仿佛在耳边抽泣,明明是很轻的声响,却清晰得震耳欲聋。
“怎么了?”看到我用手捂起耳朵,小龙有些困惑地上前关心,难道说,小龙他没有听到么?
“小龙所说的呼吸声,是不是,有些像小女孩的哭声?”
“……不,‘煌月’是男的……看来除了我们之外,一定还有谁在这里……”
……
“这次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红衣一脚将一块大石踢向青铠大汉。
“任务。”青铠轻描淡写地踩住飞来的大石,就势当作凳子坐下,沉重的铠甲险将大石压碎,裂出许多痕迹。
“所以说,本大爷最厌恶佣兵,收了雇主的钱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卖命,不如加入我们‘八蛇’如何?”见青铠大汉无动于衷,红衣接过部下递上的酒杯,迎面甩去,“以你的本事,无论去哪方势力都是独当一面的猛将,何必要做没尊严的佣兵。”
“彼此。”大刀一横,将飞来的酒杯卸下,竟是一滴不洒。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时期出现在这里,你的任务是什么?”
“秘密。”
“雇主是谁?”
“秘密。”
“目的地?”
“涿郡。”
……
——与此同时,天子皇庭所在的洛阳城上空,密布着阴云。
“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异人吓得落荒而逃,还赔上了曹节的性命,”一道尖细的声音配上嘲讽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刺耳,“咱们十常侍的脸可被丢尽了。”
“本宫暂时不想理会赵忠你的冷嘲热讽,等本宫灭了下一个目标——涿郡再来与你算账。”张让身后立着三名常侍,与隔桌赵忠为首的四名常侍针锋相对。
“涿郡的事就不必张宫操心了,此次行动已经全权交给那个新人了。”一声雷鸣,将昏暗的屋内照得通亮,八副凄白面具下想必表情各异,昭示着一场骤雨。
“怪不得本宫一回来就没见到那个疯子,他带了多少人去?”
“独自一人。”赵忠的话音里颇有些得意。
“你们想玩什么把戏?”咔得一声,张让手边的瓷杯被捏的粉碎。
“情况有变,我们认为你那套残暴屠城、赶尽杀绝的做法已不合时宜。曹节的死是个惨痛的教训,我们剩余九个要更谨慎才行,”赵忠摇了摇手指,指名道姓地怨道,“常山的事被张宫你闹得太大,其他封王有所警觉不说,还引得‘那伙人’也有所动作。我们再容不得半点差池,这次要暗中行动。一切,为了天子。”
窗外雷闪不停,入冬来洛阳城的第一场雨,似乎与往年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