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一直没有向我们解释“大麻烦”是什么，直到有天，广播将我叫醒，大意是让我们所有人在人员调度区集合。
睡眠舱的舱盖上有液晶显示，时间是早晨7点。我打开睡眠舱，穿上外衣。
双脚刚落地，袖口的导航光竟自动亮了。
“走吧。这是紧急情况。”安娜是受过训练的，我看到她时，她已经在门口了。
“你先去，我和杰克随后到。”我应了一声，安娜点点头，便走出门去。
······
当我和杰克赶到人员区时，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了。所有人聚集在一个类似大操场的地方，只是这里看不见天空。在人群的最前方，有个像检阅台一样的设计，高约十米，看台上面有玻璃镶嵌。
“大家请安静。”广播再次响起。
“请有武器常识、战斗经验的人上前，走到看台下。”
这些人要干什么？打仗吗？我心怀忐忑。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耳间尽是嘈杂的话语声。我一直盯着看台下方，过了五六分钟，那里依就空空如也。
“我去了。这些人真没劲。”斯泰芬似乎很开心，毕竟，他已经无聊够了。
斯泰芬拨开前面围观的人，向看台方向挤，突然，这大块头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猴子，你跟着我吗？”
我在原地没有动。我看着自己的鞋尖，其实，我并有跟着他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我···
……我的内心满是纠结。斯泰芬以为我会跟着他，可我···
我是一个懦夫，所以我也知道，这小小的一步，即是一个不回头的决定。
“我跟你去。”
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抬起头，寻找这个做出草率决定的冒失鬼。
然而···说话的是杰克，已经变得沉默寡言的杰克···
“算我一个。”
又一个声音，还是个女的。
第三个冒失鬼居然是安娜。
“小事一桩。”她说着，还飞快地走到斯泰芬旁边。
“肖恩。你来吗？”安娜补了一句。
“我···”在他们三人面前，恍然间，我想起科特四人组，我们一起击退过暴徒的进攻，又在广场一起挨过冰天雪地的折磨···而现在，四人中，萨曼莎已经变成了虚影······
“墨迹的猴子。”斯泰芬又走了回来，他像擒住一只小鸡般，抱着我，把我拖了去。
这是代表友谊的熊抱，我强装镇定，因为内心一片混乱。这群家伙总能给我感动，但科特的伤怀，未知的迷惘，它们令我困惑。我害怕死亡，也害怕看到他们死亡。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以前一样。”斯泰芬拍着我的肩膀。
……
这时，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好了，好了，一起去。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杰克走了过来，面带笑容，他用手搭着我的肩，他，依然是绿光大厦中最勇敢的人……
就这样，四个冒失鬼一起朝看台走去。
······
虽然有战斗经验的人员并不多，可士兵仍然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可以容纳百人的会议室。会议室的正前方，站着两个人，一名没带面甲的军官，还有一人则是尤金。
“请在讲台前挑选自己喜欢位置坐下。”尤金没带面具，他依然礼貌得像位绅士。
“严守秘密，谨防恐慌。”军官补充到。
“下面，你们将看到一段影像，适应不了的人，可以选着主动离场。另外，在看完影像后，你们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会议室的顶灯熄灭了，后面的投影机将强光投影在前面一块巨大的白布上。尤金和军官就此向两边退开，将讲台让了出来。随后，他们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下，就在我座位的前面。
“本次行动的视频来自‘水母’。它是一种低空飞行器，也可以被哨卫控制，主要用于战场宏观监视和情报的收集。战斗中，所有运动摄像机所产出的声音、影像信息，都将上传到它的上面。”
话音刚落，白布上的画面出现了。是在一台机器的内部，看起来，它是相对静止的，只是有点轻微颤动。好像是机舱的天花板，对了，是我们坐过的那种旋翼机的机舱。
“这是飞行卡车。一种隐形的高速直降运载飞行器。”前排的军官做了一下旁白。
镜头已经移至水平。在镜头的对面，是一排全副武装的白甲士兵。他们荷枪实弹，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值得一提的是，镜头中，他们的头上有各自的标记，都是些Cpl、Sgt之类的字母简称。
突然，原本光线昏暗的机舱变了个颜色，一盏红灯亮了起来，摄像头似乎有些问题，所有人的身上好像被披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细粉。
“行动开始。猛犸已经投放。”这视频是有声的！
镜头开始抖动，伴着刺耳的“嗡嗡”声，天花板上，一条挂带正在摇摆，有股强气流进入到机舱内。
“准备松开保险，十秒后接触。”画面外，一个声音喊到。
“好了。”
一只手从镜头前划过，摄像机的主人似乎去拨了下左上角的一个什么东西。
在各种噪音中，我还是听到“咔啦！咔哒！”两声脆响。
镜头的颤动越来越猛烈。景物快速转换着，由舱内到舱外，光线由红变白。摄像机的主人正在奔跑！
大约半分钟不到，一阵嘈杂声后，镜头经过大幅度的强震，趋向平稳状态。画面中，一把步枪正瞄准前方。
“下，下，下！”镜头对面，一个头上标注有Cpt的人喊着。他将一队士兵赶到前面，并对摄影机不断挥着手。
前一队士兵，他们五人一组，圆形阵，在约三十米的地方驻足，还有好几组士兵在更远的地方，与这边的形成了火力交叉。
摄像机又开始震动，接着，一阵“嗡嗡”的噪音在后面传来，数秒后，声音己过头顶。
飞行卡车返航了，桨片产生的气流激得尘土到处飞扬，好在能见度不低，一台原本伏身的四足机器人立起身，出现在镜头中。
“让猛犸4号防守开阔带，十一、十二组，到墙边布防。”
摄像机扫了一下四周，除了一个抖动的影子，到处都是灰色的断墙，而脚下的土地则是一片焦黑的颜色。
三个圆球从镜头上面飞了过去，在摄像头的注视下，这三个球飞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这玩意我在上面见过，是叫侦察球吧。
半秒不到，视角一转，一名身披重甲，手持双口径武器的士兵发出铿锵有力的踏地声，加入到队伍中。
很短的时间内，队伍已经完成集结。接着，一个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军士，把视频快进两分钟。”是前排的尤金在说话。
“好的。先生。”
音箱发出“沙沙”的杂音，屏幕中的景物快速变换，直到视频中又发出正常的声音：“长官。轰炸很顺利，地表没有变异生物活动的迹象，可以前进。”
“去把卫星控制室的入口找出来。”
队伍依然在移动，晃动的摄像机让我们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队伍中，所有人都是白盔白甲，与灰暗的地面对比鲜明。这次行动的人数很多，将近百人，他们途经被轰炸过的旷野，建筑物的废墟，此时，队伍已经行进至一处阵列天线中。
摄像机的主人将头对着他眼前的景物：一排排片式阵列天线伫立于此，不远处，还有一个巨型的盘状卫星天线。那个盘状天线背对着镜头，盘面向着天空，纹丝不动。周围的士兵转换成搜索队形，成了一个个运动的白影。我们看着巨大天线的背面，这家伙也像一名敬业的士兵，似乎仍在接受来自天外的信息。
“下面有间隙层。可能是控制室的大门！”操控侦察球的哨位好像发现了什么。
“轰隆！”
那是一声炸响。随后，密集的枪声跟着响起。在一处片式天线旁，有人交火了。
“当心！头盔指示的方向！”
这时，一个个红色三角出现在画面上。它们在片式天线那边运动，数量很多。
“过去，支援他们。”
摄像机前，它的主人向红三角打了几个点射，接着，他随队伍快速奔跑起来。
“嘎~~~~~嘎~~~~~嘎~~~”这是一种奇怪的、拉长的金属摩擦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上尉，你看那边！”
前面的一名士兵停下脚步，他指着一个地方。视角随他指的方向转去，而眼前的，却是刚才那个白色盘状天线。
巨大的圆盘正在转动！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在天线基座的铁架上，几个可疑的黑点出现了。几秒后，它们无一例外的被打上了标记，数个鲜红的三角在一片白色中异常显眼。
“通！通通通！”叫猛犸的四足机器人正在开火。在它的身上，备有自动榴弹和全角度机枪。
手持轻重武器的士兵们也在开火。在各种武器下，密集的火网中，那些黑点中了弹，还有的浑身带火，它们从高大的铁架上坠落，接连不断地砸向地面。
白甲士兵的火力确实很强，无数个红三角消失了，可是，黑点的数量并没有削减，铁架上聚集起更多的黑色物体，它们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基座上，由上至下。
镜头上的红色三角依然在增加！而那个卫星盘竟在怪物的簇拥下，继续转动着！
······
所有人都在开火，卫星盘却是个不知痛痒的死物，几分钟后，它迎着炮火，硬生生的换了个方向。
此时的盘面正对着我们。上面一片白色，一个防尘罩一样的东西包覆在它的表面。再看那罩上，竟有个大洞，许多怪物正从那个洞里涌出！
这个盘状天线分明就是怪物的老巢！
惊呼间，怪物的阵型呈开花状，它们经由洞口向外部扩散，这情景就像大水淹了蚂蚁窝。每只怪物都争先恐后地爬着，沿着盘面边缘，途经背面，再到基座上。
“嗖！”一个异常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枚飞弹拖着火焰与长长的尾气，径直射向基座！
眨眼间，基座上火光四射，巨大的爆炸声随之传来。
“命中了···”
上尉的声音有些无力，周围的士兵纷纷停止射击，他们盯着浓烟四起的天线基座，呆住了。
“嘎吱~~~~~~”
是一种金属扭曲的声音。
没过多久，钢架刺穿了烟雾，整个天线开始慢慢倾斜。巨大的卫星盘马上就要倒塌，洞口越来越大，卫星盘像一个摇晃的、盛着黑色物体的大碗，在此期间，许多黑点在晃动中倾洒下来。
“见鬼!那是中校的主攻队。”
摄像机对准天线的下方，有不少白甲士兵和机器人就在那附近。摄像机的主人用枪瞄准那边，几支标着绿色字样的队伍这才出现在画面上。此时，那几组人已经停止开火，正在向后撤退。
······
最终，天线还是抗不过地心引力，它整个儿砸在地面上。巨大的坠地声中，地上扬起不少尘土，而盘上的黑点迅速移动，它们聚集在天线盘的最顶端，凌驾在灰尘之上。尘埃中，有几条火线射向怪物，穷途末路中，主攻队依然在抵抗。怪物们也不示弱，它们就势跃进灰尘中，合着灰尘一起，将更多的队伍彻底吞没。
“伤亡人数在增加，我们必须掩护他们，让他们撤出那个战区。”
“投掷掩体手雷，原地固防，把剩下的猛犸召回来。转化到轮式模式，快！”上尉命令到。
“啊！”
镜头外传来一声惨叫。摄像机一晃，枪朝声音的方向指去。
旁边，另一支五人队中的一名士兵倒在地上，他的胸甲上有个大口子，一头四足着地的怪物头部带血，正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哒！哒哒！”
连串的枪声如炸雷般响起。距离很近，那只怪物“噗噗噗”的中了二十多发，不少体液爆浆而出。
“放倒它！快！”
枪声，喊叫声混成一片。然而，那只怪物并没有倒下，它纵身一跃，又扑倒一名士兵。
“轰隆！”
一发榴弹在镜头前炸开，摄像机抖动得厉害，它的主人反应更快，干脆直接卧倒在地上。再看那怪物，它可没那么幸运，它被这发榴弹直接命中，由内而外直接爆开。因为这爆炸，天上像下了阵肉雨，无数黑色肉块“吧嗒、吧嗒”地溅落在众人脚下。
“哨卫，把四足猛犸召回来，大家靠近四足，把火力集中起来。必须到达目标点。”上尉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哨位照办了。一个绿色方框显示在画布中，框中一台机器人冲出烟尘，向上尉的方向移动。
“快看！机器人的背上！”有人大喊着。
两个红三角出现在四足机器人的背上，它们如胶似漆地黏住榴弹发射器，任凭武器怎么转动，就是甩不掉。
眼看那只机器人越来越近，上尉很快做出了选择：“哨卫！让它停下！”
可数秒后，那台机器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哨卫？！”
镜头一转，一名携带轻武器的士兵横卧在地上。他的标记是Ssg，也就是那名哨位。
“把它摧毁！”上尉再也沉不住气。
镜头下，几支步枪瞄准猛犸机器人。
“咔哒！”
“咔哒！”
然而，扣下扳机的同时，枪口并没有喷火。
“该死的友军保护！”摄像机的主人咒骂着。随后，他将步枪横放，捡起一块石头，对着步枪上的全息镜一顿猛砸。
“哒哒！哒哒哒！”
只有几支步枪在开火。切换成轮式的猛犸就要冲进人堆了！
只听见“轰”的一声，一枚手雷在猛犸前爆炸，一团黑色泡沫状的物体正在迅速膨胀。
“掩体雷！”
妈的！斯泰芬这家伙在我耳边大喊了一声，着实将我吓了一跳。前排的军官转过头，他狠狠瞪着斯泰芬。猩猩捂住嘴，一脸的尴尬。整整五秒，那军官才将头转了回去。
画面中，又有几枚掩体雷在机器人前方及周围爆炸。机器人撞进一团黑色化学物中，速度有所减缓。不一会儿，另外几颗手雷的化学物也相继膨胀产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它们裹住那只机器人，使这个块头不小的玩意动弹不得。同一时间，因为动能骤减，一只“搭便车”的黑色怪物滚落到地上。
怪物打了个滚，从地上立起，一方面，它斜着圆圆的“脑袋”盯着摄像机镜头。除了着地的手脚，在它身体中部有几根鞭状触须生长出来，它们在空中不停抽动，伴随着“嗤嗤”的颤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哒哒哒！”
枪响了。几根触须似乎受到惊吓，竟缩了回去。
“啊！！！！”
枪声中，还夹杂着惨叫。显然，另一只怪物已经绕到士兵的身后。
“发射主动迷彩，侦察球用热红外模式。哨卫？！给我掩护撤退！”上尉喊着，完全忘了哨卫已经阵亡的事实。
······
上尉的叫声撕心裂肺，可是并没人理会他。他的叫喊声很快被枪声埋没。镜头前，两只怪物不停窜跳，用触角将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扫倒。
“一切都是徒劳。”我小声嘀咕着，生怕被前排的军官听见。因为在罪案控制中心，刘易斯中尉也试过，自动炮、热红外，它们在不死的怪物前显得很弱小。前面的尤金低下头，他听到我的话，却没有说什么。几秒后，我听到他浓重的叹息声，随后，他又恢复了原先的坐姿。
忽然，一种闪光的黑白烟雾在画面中散开，连屏幕前的我们都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雾都’战术。联合政府军队善用的战术。”这回，是尤金做的旁白。
枪声少了许多，画面上只剩下黑白闪光和烟雾。
······
“什么都没有。”视频中，有人小声嘀咕着。
“嘘·····”
摄像机转换了一个模式，刺眼的杂光消失了，有三四个红色高亮物体立着。
摄像机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抓住前面的一个人形高亮物体。
“别怕。我把手搭在你肩膀上。”
“上尉，你在哪儿？”有人小声说到。
“轰隆！”“轰隆！”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
“什么情况？！”
“是猛犸上的榴弹。”
“我们必须撤离。去找上尉。”
烟雾中，剩下的士兵用刚才的方法聚到一块。
······
“哒哒哒！”“哒哒哒！”
有人开火。
“见鬼。这些东西就在附近！”
“啊！”又有一声惨叫。一个标注有Sgt字样的人一沉。
“该死的，用动态模式，或者用夜视模式，做点什么！快！”
“妈的！我中弹了！”
混乱来得很快，原本聚集好的队伍又被冲散。镜头剧烈晃动着，它的主人正在猛烈开火。虽然我们看不清什么，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局面正向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
“够了。关了它吧。”尤金站起身，面向大家。
“可是，先生，后面···”
“后面的？！后面的仍是失败。”
尤金走到台前，用身体挡在画布。
“先生们。这就是我们的付出。坦白的说，这次行动没有生还者。”
投影机关闭了，会议室的光源恢复至正常。灯光下，尤金的眼睛似乎盯着我。
“在此，我希望你们这些有作战经验的人能够做出贡献。我，尤金·朗格，请求你们的帮助。”
我不敢直视尤金的目光。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名绅士。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也是那么的循循善诱。正如会前他所说的，现在，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人们做出选择。
我向来是犹豫不决的人，我瞄了一眼身边的朋友，杰克他们正襟危坐，并没有理会我。我转过头，会议室的后排，几个人早已悄悄起身，正向门边走去。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这是理智，不是懦弱。”
尤金没有动怒，他扫视台下的所有人，似乎要将更多人驱离。
“最后一分钟，我给你们最后一分钟考虑。”
······
这次，我依然没有动。我选择留下，并兑现先前“在一起”的承诺。
气氛温暖起来。“猩猩”斯泰芬站起身，他抓过我的一只手，伸向杰克。杰克显然领会斯泰芬的意思，他和安娜对视而笑，与安娜一起，各自伸出手，将手掌放在我们的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