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儿子,儿媳,和小孙子围在自己的身边。
小孙子看到他睁开眼睛,便大声叫了起来:“爷爷醒了!”
看着儿子儿媳露出的笑容,他感觉生活的确重新回来了。
“爷爷,给你吃块水果吧!”孙子将一块削好的梨子送到他的嘴边。
“去,先给爷爷喝点水,然后慢慢地才可以吃东西!”
他喝了几口水,然后才开始打量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屋内的陈设简单整洁,从病房的宽敞程度,他不难判断,这是一间高级病房。
他看了看儿子问道:“这是哪里?为什么要住这么好的病房?”
“老爸,你可真逗,害怕花钱呀?跟你说吧,这次啊不花我的钱,也不花你的钱!”
“那花的是谁的钱?花谁的钱也用不着小病大养,我有个病床,有医生护士管着不就行了!”
儿子乐了:“老爸啊,看你还真能操心,你都躺在病床上了,还管那么多事情干什么!让你住哪儿就住哪儿吧!”
他又想起了松树林下为他忙碌的那些军人:“还有,昨天的那些军人,他们是谁?我可不记得你又当兵的朋友啊!”
“嘿嘿,昨天?!老爸,跟你说吧,那可是大前天的事情了,你呀,都已经在这病床上睡了两天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嗨!那天还真多亏了人家解放军同志,要不然真出大事儿了!虽说我在你的轮椅上安了卫星导航仪,可是那天不晌不夜的,我哪儿会想到找你呀!幸亏了航天局的解放军打电话来说要找你,我又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听,我这才开始找你,结果也幸亏了人家解放军除了军用救护车,才把你的命给救回来!”
“航天局?航天局怎么会找我一个老头子?他们有什么事?”
“你先不用问了,其实我也跟你说不清楚,总之呢,你就是安心养病,等过几天病情稳定了,他们会来找你说清楚的!”
经过将近一周的调养,他终于被允许走出了病房,开着轮椅车在医院的花园里遛弯了。
正是花开的时节,满园的鸟语花香,满园的绿树茵茵,他的心情格外地好。在死亡的边缘擦肩而过,他的所有感受凝聚成了一句话萦绕在他的心头:“活着真的太好了!”的确,活着实在是太好了,然而他知道,虽然这一次他错过了天堂的呼唤,但这只是暂时的,死亡早晚会来,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必须接受的,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通向天堂的路越来越近了。因此他要抓紧时间活着,要努力地活着,还要更加认真更加仔细地活着。
他把轮椅车停在树荫下,闭上双眼仔细第倾听者花园里的声音,一生将尽,他从来不曾这样认真地倾听过树林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无声的交响曲,细腻,广袤,宏大,无所不包。此时此刻,参透了生死,参透了人生的他,不但能够听到树叶间摩擦的沙沙声,还能够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能够听到蜻蜓扇动翅膀,所有这些声音糅合在一起,这就是这座花园的生命的乐章。
一只蜻蜓落在他眼前的树枝上,他用不着睁开眼睛,就知道它的颜色,它的大小,它的姿态。早已经忘却了第一次捉蜻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这次濒死的体验却让他记起了小时候在树林里捉蜻蜓的情形,那时候也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也像现在一样天正无邪。
那时候,他**生,现在他叫“魔法钢笔”。**生的时候,他懵懂初开,无忧无虑地奔跑在乡间的田埂上,捉蚂蚱,捉青蛙;叫“魔法钢笔”的时候,他捕捉自己的思想,奋力笔耕,把那些闪光的思想整理成文字,传递给别人。
他最得意的作品是那部叫做《嫦娥站》的科幻小说,那是他二三十年前开始创作的,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魔法钢笔”的名字进行写作,他写的是中国第一个月球基地发生的故事。那时候月球基地还是一个幻想,一个遥远的憧憬和梦想,而现在,二三十年过去了,不但中国有了名字就叫做“嫦娥站”的月球基地,美国,欧盟,俄罗斯,印度和日本都拥有了自己的月球基地。
中国的月球基地使用了他小说里用的名字,这让他在此后一直引以为豪,也让他收获了远远超过他小说成就的荣誉。为中国月球基地取名字,是通过网络投票选举产生的,因为在筹划建设中国第一个月球基地好多年以前,他的小说《嫦娥站》就已经在网络上广为传播,得益于嫦娥奔月的美丽故事,也得益于小说《嫦娥站》的传播,“嫦娥站”这个名字得到了最广泛的认同,以绝对优势的得票率获选成为中国月球基地的名字。记得当年国家航天局还举行了隆重的命名仪式,他,“魔法钢笔”获邀参加了仪式,并且被授予一枚奖章和纪念证书。从此,“魔法钢笔”的名字就跟中国月球基地的名字“嫦娥站”捆绑在了一起,周围的朋友同事如今已经很少能够记得起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自己老了,这样的“老”不是金钱、荣誉以及任何名利所能够治愈的,这样的“老”与他所获得的荣誉和自尊形成了无奈的强烈的反差。曾经的自豪,和现实的无奈交织在一起,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想法:活的骄傲,死的尊严。于是他悄悄地开始实施安静地结束生命的计划。他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大象的一生就是这样结束的,当它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它便会悄然离开伴其一生的象群,以个人走进荒芜,走进孤独,走进树林的深处。大象默默地离去,悄无声息,但是却让人感觉很壮烈,让人感觉骄傲无比。据说事过之后,象群会找到它的遗骸,并且举行隆重的追悼仪式。这是年老的孤独者与社群的契约:既留下尊严也留下纪念。
然而,我的社群却不让我离开,既然如此,说明我还没有走到应该悄然离开的时候,生活和奋斗还没有来到尽头。如果大象敢于在孤独中离去,它就一定敢于在没有到达终点之前,和他的象群一起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钢笔爷爷!”
小护士轻盈地跑过来,像一只蜻蜓一样落在钢笔的身边:“钢笔爷爷,回病房吧,有客人拜访您呢!”
“拜访我?你糊弄我吧?我一个老头子,都快死的人了,怎么还会有人想起来要拜访我呢?!”
“真的呀!我怎么敢骗您!不信您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觉得好像还是个挺大的官呢!”
“哦?这个也能看得出来?”
“当然了!他们穿军装的,身上带着好多牌牌,上面又是杠杠又是星星的,我不认识军阶,不过来找您的一定是很大的大官!”
“哈哈,你这小丫头,真逗。好吧,那我们就回去看看!”
果然,病房里来了七八个人,但是并不都是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