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旦在天井中思考了一番，离开琴馆，乘车前往寢宫。
姬发斜靠在睡榻上阅览奏章，几名侍女在一边用小火炉熬药，听内侍禀告姬旦求见，放下竹简，启了启唇：“宣。”
一会儿，姬旦走进来下跪叩拜：“臣弟拜见王兄。”
姬发憔悴地一笑：“起来坐。你我兄弟，礼数太多反而就显得生疏了。”
姬旦起身趋步上前坐下，看了看摆在睡榻前的一堆竹简，苦涩地道：“王兄每日临朝听政，直到深夜还在为国事操劳，足见臣弟等无能。”
姬发道：“勤政乃君主职责。为君者心忧天下，万民能少一些困顿。你我心里清楚，歌舞升平由来只是表面现象。我每日看奏章，报忧的倒是觉得切合实际，报喜的倒是令我担忧。”
“天下事忧喜参半，还请王兄多注意身体。”姬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臣弟闻王兄最近时常昏厥，心中深感不安。”
几名侍女过来侍候姬发吃药。
姬发喝了药，屏退左右，对姬旦微微一笑：“邑姜找你诉苦了吧？女人总是大事小事都一惊一咋。”
姬旦道：“王后深爱王兄，自然凡事都关心倍至。”
姬发披衣下榻，与姬旦隔案对坐：“四弟，本来有些话我想日后再跟你说，既然今夜你来了，我就不再瞒你。这些日子我气短胸闷，头晕耳鸣，夜里周身疼痛不己。宫中太医不敢告诉我实情，可是我自知命不久矣。”
姬旦眼中泛起泪花：“王兄…”
姬发笑了一笑：“莫难过，人总是要死的。只要活着做过一些有益的事，就死而无憾了。”
姬旦抺了抹脸，沉重地道：“王兄自登临天子大位，实在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既要操心王室的兴衰，又要解决诸侯间大大小小的矛盾，还要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成天有忙不完的事，不免心力交瘁，寝食难安。如今王室的框架已经铸就，待周典正式颁布，王兄身上的担子就会轻很多。所以臣弟恳请王兄多静心修养，保重身体要紧。”
姬发道：“古人有言，别推开成功者背后的窗子，否则看到的是一条充满泥泞的漫漫长路。作为创业者，你我都要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不能存有患得患失之心，不能把自己的恨意怨气发泄在天下人身上，才能彰显王道，施行仁爱。天子的荣耀不是炫耀奢华富贵，而是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消除贫困。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多苦些累些，千千万万的人日子就好过些，不然拥有权柄又有何用呢？”
姬旦由衷地道：“王兄说的是。”
姬发依靠着护几道：“生命短暂，故所以有的人认为及时行乐才不枉此生，有的人则为时光纵逝而生活困顿愁苦。这些人为一己之欲用不同的方式在消耗生命，然而不能给世人带来快乐。”
姬旦感慨地道：“是啊，有人认为富贵盈门就可花天酒地，更有人认为权倾天下就能随心所欲，何等浅薄。”
“实在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啊！”姬发叩了叩几案，“一味只想拥有，到头来只会统统失去。冬猎的日子就要到了，又逢3年一届的朝会，不少诸侯纷纷上奏表功，希望得到赏赐以彰显荣耀。没有多少人想过财多身累，誉多神伤，人世间这名利二字着实害人不浅。”
姬旦道：“这是因为虚名浮利皆充满诱惑，却无人肯实实在在承担道义和责任。王兄身体多有不适，此次出行观猎即可，就不要狩猎了。”
姬发点头：“以目前的情形，我恐怕连弓都拉不满了，届时你替我带领文武百官和诸侯们围猎吧！”
姬旦道：“王兄，让王后带领众臣下围猎，更能彰显王室威仪。”
姬发想了想：“那让古湘子和丽妃陪邑姜狩猎…不过禽儿尚未断奶，丽妃方面出面否？”
“府中请有奶娘，丽妃露面倒没问题。”姬旦抿了一下嘴，“王兄，有句话臣弟不知该不该说…”
姬发看了姬旦一眼：“四弟，我明白你的心思。放心吧，我已经签署了遗嘱，一旦我走了，王室会后继有人。”
姬旦舒了一口气：“臣弟知道此时与王兄讨论后事有些勉为其难，可是有的事情未雨绸缪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引发不必要的纠纷。无论如何，只要王兄册立诵儿为储君，臣弟始终会兢兢业业辅政。”
“诵儿才四岁，康妃所生的太姬才三岁多，虞儿还不满两岁，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这几个儿女就托付给你了。”姬发做了一个手势，“说心里话，我最喜欢太姬。这小丫头聪明伶俐，实在逗我开心。”
姬旦心中一震：“…王兄…”
姬发笑了笑：“我已经把遗嘱交给了太仆，届时他会妥善料理后事。你接替我掌管王室治理天下，我相信会比我强的多。”
姬旦呆呆地看着姬发，泪如泉涌，伏地叩头：“王兄，臣弟绝无窥视王位之意！请王兄收回成命，按父死子继的宗法原则册立诵儿为太子。”
姬发正色道：“四弟切不可感情用事，兄终弟及也同样符合宗法原则。你不想想，一个黄口小儿承继天子大位，能治理天下吗？能令王室开创的伟业蒸蒸日上吗？”
姬旦拭泪：“父死子继是世袭正统，这个法则已经沿袭了上千年。兄终弟及…”
姬发打断他的话：“本朝施行王道，唯有德行者方可禅继王位，不一定事事都要遵循传统。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姬旦神情凄凉：“王兄，你我是同胞手足，从小你一直疼爱臣弟，为此臣弟心中对王兄充满感激。可是臣弟依然请求王兄收回成命，因为臣弟相信既然有能力辅佐王兄治国，就能为王室培养出出类拔萃的少年天子，以诵儿的资质…”
姬发站起身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是天子，岂能出尔反尔？”
姬旦道：“王兄啊…”
姬发背过身去：“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