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姬发在姬奭和姫旦的陪同下亲自到狱中探望子胥余。
对于几个人的到来,子胥余反应冷淡。
姬发环顾了一眼石牢,躬身向子胥余行礼:“箕子大人,久仰。在下姬发。这位是我叔父姬奭,这位是我四弟姬旦。我等今日前来迎接箕子大人出狱,更有意向您讨教治国之策。请您不吝赐教。”
子胥余坐在草堆里,双手交臂,不卑不亢:“老夫坐的是殷商的牢,不必烦劳太子殿下屈尊来释放老夫。至于如何治国,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姬奭浅浅一笑:“家兄曾在这座石牢里被拘禁长达七年,获释后向在下谈及感受,没有大倒苦水,反而一个劲地称赞这里冬暖夏凉。箕子大人胸襟宽广,想必与家兄感觉一致。”他很随意地在子胥余身边坐下,摸出一个小酒葫芦,“这是散宜大人托在下给您捎的酒。他说一个人独处时,不论品酒,还是品茗,都能品出真滋味。”
子胥余缓了缓脸色,接过酒葫芦,揭开盖子闻了闻酒:“难得散宜大人还记挂着老夫,他老人家还好吗?”
“还好。”姬旦请姬发坐下,站在姬发身后微微一笑:“来之前,散宜大人正在敦促整理宫中财物的官员保护好财产,尤其是琳琅满目的精美酒器。他说箕子大人是浊世中的君子,治国这事,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幸福安宁着想,无关朝代更替,所以箕子大人一定会赐教。”
子胥余持酒葫芦呷了一口酒:“散宜大人比老夫心胸宽广啊。怎奈老夫实在帮不上太子殿下的忙。”
姬发恳切地道:“箕子大人,朝歌沦陷,帝君帝后葬身鹿台,天下归心,聚于我周人旗帜之下。疲于奔命从东方返回朝歌的20万殷商军队沿途被东夷、徐夷和莱夷各部落拦腰截断,顾此失彼,溃不成军。统军的大司马妊喜是您的门生,在下恳请您修书一封,劝妊大司马放弃抵抗,化干戈为玉帛,还大好河山安宁。”
子胥余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但身为真正的军人,岂会弃械纳降?这个忙恕老夫帮不了。”
姬旦道:“箕子大人,我二哥此时跟您谈的不是气节,是20万条鲜活的生命啊!当下局势已经转变,没有必要再让无数好男儿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做无谓的抵抗。”
子胥余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姬旦:“传闻姬昌诸子之中,太子殿下最贤明,你最有见识,看来所言不虚。好吧,老夫会给妊喜去信,至于他听不听,那是天意了。”
“感谢箕子大人深明大义。”姬发拱手道,“在下诚请您岀面安抚商人,共同治理天下。”
子胥余道:“微子既已降周,还何须老夫出头?”
“箕子大人,”姬奭抚了抚胡须,“微子已经被软禁。一个连氏族和祖国都出卖的人,怎堪大用?”
子胥余叹息一声:“看来公道自在人心,微子为了私欲卖国,必被天下人所唾弃。太子殿下,如今帝君已驾鹤西归,但在商人心目中子武庚仍是君主。请太子殿下释放子武庚,赐予他爵位,将商人集中一地交由他治理,平民百姓自然会心悦诚服。”
“但是商人中的权贵仰慕的是箕子大人,您不出头,叛乱难免。”姬发不无忧虑地道,“贵族叛乱,祸及的历来是黎民百姓啊。”
“面对现实,老夫理解太子殿下的担忧。”子胥余闭了闭眼睛,“改天换地不易,从前侍奉殷商的朝臣不会一下子屈膝侍奉周朝新主。昨日老夫的门生琴应来探监也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思。要化解这个矛盾,让太子殿下顺利的实施新政,倒是有一个方法,只恐太子殿下不答应。”
姬发道:“凡有利天下平安之策,箕子大人但说无妨。”
子胥余道:“殷商600多年的基业一朝崩塌,商人中的世袭权贵为了维护体面,定然不会向新政卑躬屈膝。太子殿下若用怀柔政策招安这批权贵,他们会觉得受到侮辱。若使用武力镇压,又会在天下掀起血雨腥风,有损太子殿下仁德,且无法保证社稷长治久安。海外有一岛名曰朝鲜,倘太子殿下应允老夫带着这批殷商权贵从中土迁往朝鲜,安居乐业,太子殿下的担忧就立时可解,从此两相无事。朝鲜乃弹丸之地,断不会对太子殿下的新政构成威胁。”
姬发面露难色。
姬旦俯身对姬发道:“二哥,箕子大人提出的此法可取。既消除了不安定的因素,又有利于全面推行新政。”
姬发望向姬奭,后者点头。
姬发击了一下掌:“箕子大人,在下采纳您的提议。朝歌城中凡愿跟您走的权贵,我一概放行。您可在海外建立新的国度,以我朝互通友好,不必称臣纳贡。今后凡有灾害,可向我朝求援。”
子胥余伏拜:“太子殿下真乃贤君明主,老夫在海外率领族人,世世代代只称君,不与周朝争锋敌对。”
姬发笑了一笑:“如此甚好。在下于此诚心向箕子大人讨教治国之策,请明示。”
子胥余端坐好身子,一脸庄重:“古来治国有四道,皇道讲求至高无上,帝道讲求威仪尊荣,王道讲求仁心贤德,霸道讲求震慑四方。太子殿下如何抉择?”
姬发道:“先父在世时,曾不止一次教诲在下,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德施于天下,便可无为而治。在下自认功不及上古诸皇,德不如虞夏商开国诸帝,是以不敢选择皇道帝道,择王道致力于天下太平,可否?”
子胥余点头:“择王道者为天降仁子,乃神授君权也。太子殿下所择之道,实为天下苍生之幸。敢问太子殿下欲择礼治国,还是遵法治国?”
姬发沉吟:“…当然择利多于弊的施政之策好。”
子胥余摇头:“繁文缛礼,牵绊太多,容易令人墨守成规,朝纲呆板。宗法苛律,严酷残暴,容易令人冷血无情,湮灭良善。故二者都非尽善尽美。”
姬旦道:“倘取礼与法的益处,革除弊端,合成礼法治国,就能随机应变,匡扶社稷。箕子大人,在下这样理解对不对?”
“姬旦大人真可谓才思敏捷。礼乃巩固社稷之基石,法乃维护江山之重器,二者能有效结合,对于治理天下当然在好不过。”子胥余开诚布公地道,“然而,除非圣人治世,方能平衡礼法,泽被苍生。老夫早年有幸获得夏禹之治世典籍,名曰《洪范九畴》。每每拜读,受益匪浅。姬旦大人如有兴趣,老夫可将此宝典转赠于你。”
姬旦拱手:“多谢箕子大人抬爱。”
子胥余推心置腹地道:“天下是一盘棋,布局者若不深谋远虑,轻易落子,就会满盘皆输。”
姬奭拍了一下大腿:“说的妙啊,治家治国治天下,都万万不能头脑发热。请箕子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胥余握着酒葫芦,微微一笑:“虞夏商三朝以来,立国皆注重划分疆域,将异己排斥在外。此乃国之大弊,隐患难消。”
姬发扯了一根稻草:“但不划疆域,国本不稳。”
“太子殿下,”子胥余语调低沉,“虞夏商三朝非亡于外敌之手,皆毁于诸侯之手。此所谓养虎为患也。太子殿下不也是曾向帝君俯首称臣吗?”
姬发红了红脸:“在下虽为乱臣,实乃君主无道。”
子胥余叹了一口气:“此时论是非曲直已无意义,该着眼探讨的是建立新政的规则。”
姬发道:“箕子大人认为分封制遗祸无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