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王梓都不快乐。
家里的人,总是各自矛盾的活着。
爷爷奶奶宠他宠得上天,名字取成王梓,生活也过成王子。奢华无忧,却总似被宫墙和各种规矩困顿着,不得自由。
不让他和小朋友玩泥巴,因为担心有细菌;不让他自己剥石榴,因为担心割到手;接白开水喝,都总有人代劳,担心被烫到;和同学玩陀螺,不小心叫鞭子抽到腿,奶奶硬逼着对方家长在小区广播公开道歉!
于是,他几乎没有什么交往超过半年的伙伴。除了有花痴早熟的女孩子整体追他烦,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玩。
高中毕业了,他还没自己洗过一双袜子,系不好鞋带。甚至连现成的饭菜放在眼前,凉了都不会热来吃。
十三岁生日那年,他收到了爷爷花费十多万从国外订购的自行车。王梓兴奋地报名参加了省际中学生户外夏令营活动,想秀一秀车的同时,也交交朋友。
爸爸同意,却只准他带几百块的旧车,说是影响不好。
王平安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没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更没带他如果一次公园,也不让他说爸爸是什么干部。难得见上一面,除了跳出来灌输“低调再低调”或者“爸是干部,你不能惹事”的观念,就没了其他可以交流的。
他最喜欢妈妈,可她却连自保都成问题。替他求情,说儿子大了,是该出去锻炼锻炼。父亲一瞪眼,爷爷奶奶一冷哼,便叹气噤了声。回头看着他,满眼‘对不起’。
她一向软弱,不敢和奶奶说话大声,也不敢反驳丈夫的命令。每天闷头上班,闷头做家务,闷头在夜深人静时拿着偷偷藏下的婴儿衣服呜咽,闷头听着奶奶的数落与挑剔。
彼时,王梓开始有些叛逆和反感。才不管什么影响好不好,一个人硬是半夜悄悄骑车去了报到处。
可到了活动基地,凭空冒出三个男人,说是受雇来照顾他的。跟前跟后,他学着搭帐篷的权力,都被剥夺。
队里其他男孩子便笑话他,少爷就是不一样,是不是大便都有人帮擦屁股。
受了羞辱,他动手和人打架,偏偏又大不过,差点儿被揍成猪头。
关键时刻,是一个高中生女孩走了过来,骂走了那些男生。抢走了‘三个男保镖’手里的工具。
三个男人不满,找她理论,说是受人之托。女孩便双手环胸,挺直了腰板回敬:“又不是幼儿园过家家,还找保姆。舍不得让他自己动手,你们就带回去。我是来当队长和教导员的,又不是当妈!”
然后,转身把工具递来给他。
“不喜欢被人笑,就自己做嘛!不会,姐姐教你。”
女孩大概十五六岁,个子蛮高。虽然瘦瘦的,穿着甜美的玫红色冲锋衣站在面前,笑意盈盈,讲话却很有气势。
王梓第一次见她,总觉得熟悉,好感挡都挡不住。
“你叫什么名字?”
“许轻歌,你要叫我姐姐哦!哈哈。”
马尾一甩,她上前拉起他,催促着快点搭帐篷。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嘛!否则少爷也会当成垃圾。”
“不喜欢那些人跟着你,干嘛不和爸妈说说呢!闹不行,爸妈也是好意,你要告诉他们你喜欢的,否则他们怎么知道?”
搭帐篷的过程中,王梓牢骚满腹,许轻歌便耐心地和他讲话,当真像个姐姐,用心帮着弟弟。
王梓第一次觉得,她真是姐姐,就好了。她一定会让妈妈硬气一些,会让爷爷奶奶下巴放低一些,会让父亲像个父亲一些!
可她不是,夏令营后,他甚至再没见过这个姐姐。
后来,他正式进入叛逆期,开始为自己喜欢的事,以及懦弱的妈妈争取一些事。有失败,也有成功。他自己洗碗洗衣服,不再是个完全的生活白痴。开始和男生打篮球或者进网咖打电游,一点点尝试……
高三毕业,王梓成绩很好,分数却遭遇滑铁卢。别人以为他是发挥失常,他自己却清楚,不过是不愿意随爸爸安排,想念自己喜欢的化学,哪怕专科都行。
可惜,父亲的手腕太长太强,即便那么低的分数,还是将他弄进了川大,念的依旧是讨厌的学科,政治。这和被逼着出国留学读经济学,终究没有任何本质差别。
绝食一撂,到底没给自己争取来做喜欢的事的权力,王梓便选择了作死地坑爹。
他带着满腔的不悦、不甘,扔了父亲准备的火车票,开着朋友骚包的磨砂紫玛莎拉蒂,横冲直闯几千公里,高调入校报道。
逢人,就白着眼自我介绍,我爸比李刚还牛掰,大官!
开学不到半天,就成了风云新生。
他把车,故意停在女生宿舍楼前的通道边,斜挎路面。女孩子的传播能力,总是比较强的,再挡了道,效果就会更好。名声越闹的不好,王平安越生气,他就会越开心。最好,那人当不成官,一切大概就清净了。
“你的车?”
正和几个刚认识的哥们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撸串儿,随地乱扔的方便餐盒,被一双白色帆布鞋踏平,猛地溅出不少汤汁儿,弄脏了王梓的裤子。
头顶传来的声音,听着不是很高兴。王梓就更不高兴了,板着脸起身,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那么野蛮和胆大。
“是又怎样?”
“是就劳烦您挪开,宿舍楼里有人自杀,救护车来了,您挡着呢。”
女孩语气不悦,用词却还在尽量的客气。抬头看着站起来,几乎高她一个头的高大男孩儿,拧着眉丝毫不怯弱。
王梓本想骂人,说自杀的人有什么好救,盯着她的脸仔细一瞧,忽然哑了口。眼前的人,真像夏令营那位姐姐。
见他不作声,身旁一胖子巴结地帮腔道:“美女,你弄脏我们裤子了,你知道王梓这什么牌子吗?”
边说边指他的裤腿。
暼都没瞥一眼,女孩儿眯着眼,没了耐性,抬起手指回车子的方向。
“成大学生了还没长进,挪车,快点。”
许轻歌的脾气,是随着个子长的么!以前那么爱笑,小仙女一样可人,现在居然如此冷清,女汉子一样强硬!听到那句没长进,王梓有点难堪。面子上一时挂不住,索性提出钥匙在手指上转圈。
“今天还就不开了……”
话没讲完,手指头一疼,车钥匙已经被许轻歌抢走。
“把垃圾拣走,否则我开去撞树,有本事你试试。”
跳上驾驶位,很快发动车子的许轻歌,径自就把车给开到了停车场。
气得跳脚的王梓,看到果然有救护车飞奔而来,心底的羞耻感,到底没能骂出声,乖乖遵照了她的吩咐。
那个许轻歌,原来是与生俱来的爱管闲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