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年的立冬，皇上已经不能去天坛祭祀，太后身子不适，亦不能行，便指派了醇亲王代两宫祭拜。立冬过后，天气仿佛一下子就入了三九。十月十八的早上，天空中竟然飘起了扑扑簌簌的雪珠子。天阴沉的仿佛坠了下来，将储秀宫密密匝匝的笼住。门廊初通往暖阁的两边站着一字排开的太监，他们穿着青灰的夹袍，一个个低着头垂着肩，瞪着麻木空洞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空虚流过的时间。
长廊上尽头，定如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她手上托着一个巨大的描金漆盘，上面用紫金灿烂的绸布蒙着，显得贵重极了。
储秀宫正堂外，云秀门外伺候，见定如来了，冲她露出个毫无表情的笑容。定如福了福身，打帘子走了进去。现而今，定如算是储秀宫的红人，太后对她很是倚重，有时候会让她整日整日的伴驾。大家也不知道这个木呆呆的哑巴有什么了得的地方，怎么就得了太后的宠爱。
太后身子虚弱，靠在软榻里，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袋。定如走到软榻前跪下，将托盘举到了头顶。
李莲英笑道：“又给老佛爷送新衣服啦？”
定如低着头点了点。
且不说她的手艺如何了得，那就冲她挑的布匹，搭配的颜色就令人赏心悦目。这次进献的是一件梅纹绛紫的夹袄。淡淡的紫色重缎上，用金黄的丝线绣出了朵朵梅花，从领口一直滚到了腰际。
太后眼眸发亮，伸手道：“快拿来让我瞧瞧”。现在除了定如每日送来的袍子、绢帕，其他什么也引不起太后的兴趣。
李莲英赶紧将夹袄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抚在膝头，啧啧叹道：“我总觉得穿不了这粉淡的颜色，可现在这么一搭配，还真是庄重了许多呢！”
李莲英笑道：“可不是嘛，正显得老佛爷您气色矍铄。”
一边说，李莲英退到后面，定如与云秀走了过来，给太后换上。太后刚脱掉外袍，定如又捧上一个素白的腹围。太后一愣，旋即露出一丝笑意。
云秀笑盈盈说道：“定如心思真细，这腹围竟是夹面的呢，老佛爷带上正好可以护住肚子”。
定如不言语，只是极为小心地将那腹围拦腰裹在太后腰间。那腹围通身素白，只在盖着肚脐的地方绣了个红彤彤的太阳。那红色鲜艳浓烈，似乎还透着极温暖的干爽味道。定如紧盯着那太阳，黑漆漆的眸子幽暗地如静止不动的深潭一般。
许是心理作用，太后刚带上就觉得腹部发热，五脏六腑都暖和和的，这半个月来小腹又沉又痛的感觉也消失了。
太后高兴极了，点头道：“你做的真好，我很满意，必须要好好赏赐你！”
正说着，崔玉贵捧着奶茶走了进来，他殷勤地说道：“恕奴才多嘴，太后您赏金赏银，都不如赏给这丫头一门婚事，好歹下半辈子也有了着落！”
定如心中猛然一坠，痛苦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
云秀亦是忐忑看向定如，崔玉贵没有一点儿好心眼儿，曾经也有一个颇得太后宠爱的何姓姑姑，就是被他撺掇嫁给了个太监！
太后一听，果然脸上的笑意更重，她上下打量着定如，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定如抬头，目光恳切中带着哀求，她摇摇头，仿佛在说：“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伺候太后”。
太后笑道：“自古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在指门婚事，风光又体面，总比过日后出宫了再寻人家好！”
崔玉贵趁热打铁：“太后您还记得当年在养心殿当差的魏逢春吗？他侄子也在宫中呢。”
云秀下意识看向定如，目光满是同情与可怜。
太后略微皱眉：“小春子？！他侄子也在宫中当差？！”
崔玉贵点头：“奴才也是前儿个去上苑行走才知道的。他侄子也姓魏，叫魏德志，样貌跟小春子活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后点点头：“若是跟小春子一样，那长相也算是过得去了。我看这事儿不错！”
说着太后又看向定如：“女子嫁人不过是图个夫家依靠，小春子虽然已经出了宫，但走的时候得了不少赏赐，也是风风光光离开的。你嫁过去，不吃亏！”
定如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也没谢恩。
太后眸光凛冽：“怎么，你不愿意？”
定如摇了摇头，又咬着嘴唇抬头望向太后，神情带着不舍与哀求。
此时，李莲英笑道：“老佛爷有所不知，定如正再给您缝一身盘金龙的斗篷，那金线细着呢，奴才觉得这丫头定然是想做出来之后再成婚！”
太后这才释然，对着定如叹声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好好办差，我不会亏待你的！”
……
走出暖阁，云秀一把拉住定如的手，她眸中含泪，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定如反而一脸木然，仿佛所有心思都飞出了体外，竟还下意识地对云秀挤出了个笑容。云秀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定如魏德志其实样貌奇丑，而且嗜赌如命，还常饮酒闹事，打架生事？！
想到这儿，云秀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太后赐婚，总是体面的！”
定如这才明白过来，她浑然不觉悲苦，反而笑着点了点头。
……
涵元殿中，定妍捧药进来，皇上依旧做了做样子，定妍低着头将药倒进袖袋。自那日储秀宫被逼诬陷皇上之后，她实在无颜面对皇上，整日躲躲闪闪，脸上也没了一点儿笑容。
定妍刚要退出去，皇上轻声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定妍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她紧紧咬着嘴唇，赶紧摇了摇头。
皇上不信，正要追问。可小禄子走了进来。定妍赶紧将袖子放下，遮住里面的袖袋，匆匆行礼之后便要退出去。
正堂里，小禄子喊住定妍，肆无忌惮地笑道：“定妍你可好好当差，瞅你姐姐多出息，若是你也如你姐姐一般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
定妍愣住，皇上也是一惊。
小禄子瞧了定妍一眼：“你还不知道吧，你姐姐定如被太后指婚啦！”
定妍吓了一跳，脱口问道“指给谁了？！”
“说来你也见过”，小禄子指了指瀛台后面：“就是上苑看门的小魏子，魏疤瘌，魏德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