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剑刺入芈丹肋下,我大怒,“你好卑鄙,说好不能使用内功的!”忙将芈丹扶住。那黑瘦汉子哼的一声冷笑道,“从来剑术与内功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是不用内功,内功练来何用?你的说法根本就不通!”
那些剑客奇材们好不容易出了口气,纷纷出言帮着那黑瘦汉子,而且渐渐围了上来。我见芈丹血流不止,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脸上的面具也已有些松动,担心她露出真实面容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忙将她抱起,喝道,“都给老子让开!”
剑客奇材们大哗,那虎贲统领走过来欲化解矛盾,我心中已焦躁如火,再管不得那么多,抱起芈丹往他们冲过去,他们见我来得凶猛,都伸手去拔腰下或背上的长剑,在这一瞬间,我已施展开青筮子教我的奇门步法,从他们的空隙中穿过。
再不去管身后的喧哗,一路狂奔。芈丹在我怀中痛呼一声,迷糊醒来,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随口道,“不知道,去西北边吧,去找你爹,把你的尸首带给他。”
她闻言大怒,抬起头道,“你胡说什么?我难道.。。”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面色大变,眼中忽然湿润,喃喃叹道,“我难道.。。真的要死了?”她本已受了内伤,此时加上被那家伙肋下狠狠刺了一剑,情势危险之极。
她虽然戴着人皮面具,但那双动人眼睛中露出的悲哀神色令我心中一震。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将我当作男孩子来养..我从没穿过女装,大王将大宗师从终南山请来后,说要开说剑大会,还说要将我当作奖品赏赐给拔魁者..不知怎的,我心中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欢喜..”她轻叹一口气,“因为我终于可以看看自己变回女人是什么模样了!”
“但是我的父亲..。我爱他敬他又怕他,甚至有些可怜他,我母亲死得早,他却再也没娶过别的女人..但是父亲心里极爱我,不愿让我成为大王的赏赐物,让昭干城叔叔从南方抢来一个蛮女代替我..唉,我那时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蛮女?”我一惊,叶丽华清丽绝伦的面容立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心想难道她终究逃不过厄运,被送到了郢都?
“我曾想,说剑大会我也可以参加,我扮作一个男子,若是夺了头魁,那就嫁给我自己,”芈丹轻笑一声,“只是那样,大王会非常生气,父亲也会难堪.。。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想必往黑暗的深渊里走去。
我不能再多想,奔上一处青草山坡,将她轻轻放下,伸手撕开她的衣裳,她一惊,醒来叫道,“你干什么?!”
“给你止血。”我手中不停,没好气道。
“你放开我!”她大叫一声,用力挣脱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我一愣,一伸手打中她的额角,她晕了过去。孙灵书几次给我包扎伤口,我也懂了一点常识,面红心跳地给她包扎好,血总算是止住了。
血虽然止住,但她的情况还是十分危险。我站在青草山坡上四面一眺,见北面有一块地方在太阳下反光,似乎是一个水面,心中一动,想,靠水的地方必定有人居住,抱着芈丹快步奔过去。
果然是一个大湖,湖面波光粼粼,却渺无人迹。我心中着急,沿着湖畔漫无目的走去,忽见一个黑点出现在湖面,似乎是一艘渔船,心中大喜,叫道,“渔家,将船摇过来!”
许久,那渔船吱呀摇近,是一个老渔父,须发花白,满面风霜,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我道,“老父,我兄弟收了重伤,求你载我们去医治。”渔父道,“他受了什么伤?这附近皆是水域,并无人家,你们先上船来吧,我家在那边江上,家中只有一个老婆子,先去我家住下吧?”我忙道,“如此有劳了。”
那船极小,蓬内只容一人躺卧,卷着一床破旧的麻布被子。此时也没那么多讲究,忙将芈丹放下,那渔父在外面哔哔啵啵烧起炉子,不一时,端进一锅热鱼汤,说道,“看你兄弟是失血过多昏厥了,给他喝点热鱼汤有用的,那年我和老婆子出渔,被征税的保甲打了一鱼叉,那血也是流的海了去了,亏了我老婆子烧了一大锅热鱼汤..”他人老话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芈丹喝下鱼汤,脸色明显好转,我给她盖上被子,走到蓬外,此时夕阳西下,那老渔父对着夕阳,持蒿伫立,任由水流将船流去,夕阳将他的身影剪成一个苍老而又充满无穷意味影子。
他见我走来,似乎从年久的回忆中惊醒,干瘪的嘴一咧,“你兄弟好些了吧?”我点点头,“老父,我来帮你操舟吧?”他一笑,将竹蒿递给我,“你们拿刀拿剑的人,未必便会撑船。”他指点我如何持蒿,如何用劲,如何辨认水流,很快,我也能弄得有模有样。他掐须笑道,“年轻就是学得快。”
此时扁舟已进入一条河流,我问道,“老父,适才那个大湖叫什么?”他道,“说起来那湖也有点名气,那隐居的许由便曾在湖畔住过。”我惊道,“许由?便是那著名的推让尧舜天下的隐士了?那么此河想必就是他洗耳的颍水?”
他点头笑道,“正是,我所居住的那个村子说来惭愧,就叫做隐圣村。你看见那边山没有?”他一指远处的一片青黛,“那就是三百多年前晋楚鄢陵之战的古战场,那时哪来的什么韩赵魏?强秦那时也不过是被中原人看轻的一个夷狄之国。现如今,这情势怎么说呢?”说罢喟叹一声,额上的皱纹里藏着许多故事。
我肃然起敬。沉吟半晌,说道,“当年平王东迁之后,周朝失势,齐桓公尊王攘夷,是为首霸,齐桓公死于小人之手,晋文公继霸,楚国崛起于南方,庄王北上问周鼎之轻重,威震华夏。鄢陵之战后,晋楚平分秋色,又有吴越之兴盛。后晋国被三家大夫瓜分,是为韩赵魏,魏国首倡变法,又用庞涓做大将,横肆六国,庞涓死后,终于衰弱。当今强秦独霸,灭掉韩赵魏后又窥探我楚国,历史纷争,却不知最后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老渔父摇头道,“你说的我虽然似懂非懂,但我等平民百姓,只羡慕许由那般隐居的生活,远离战火纷争,远离残杀暴死,日出日落,自然劳作,便是莫大的福气。”
我心里一动,隐隐觉得他这随口而出的话里竟似乎隐藏着最终之大道,但细细去想,又想不明白。只听老渔父油然笑道,“你看,那就是我的茅屋了。”
河畔一间小小的茅屋,一个老妪正在用一只大木桶汲水,听见响声,抬起头来,满头银发,笑容和蔼,说道,“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了?”
她年纪虽大,但身体极健壮,等我们将船撑到岸边,她已将一桶水提到岸上。老渔父道,“老婆子快下来帮手,有人受了重伤了。”老妪吃惊道,“怎么回事?”老渔父道,“先别问那么多了,扶进去再说。”我已将芈丹径直抱入茅屋,放在床上,对老渔父道,“大叔我们出去,麻烦阿姆为我朋友擦洗伤口。”说着揭下芈丹脸上的面具。
两个老人啊地惊叹一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
我和老渔父走出门外,老渔父问道,“里面的姑娘是你的媳妇?”我摇摇头,道,“我哪里高攀得上。”将芈丹的身世说出。老渔父惊得半晌无语,良久说道,“想不到我这茅屋里竟住了一个贵人!”
又瞅我道,“小兄弟你想必也戴着面具了?可否让老汉一观真容?”我笑笑揭下面具,说道,“我不过乡间穷小子一个,却并非什么贵人。”
老渔父相了相我,道,“小兄弟你的容貌虽然说不上俊秀非凡,但眉长目朗,隆准唇薄,也足以配得上那位姑娘了。”又围着我转了个圈,笑道,“老汉曾随阴阳先生走过江湖,略通望气之术,我看小兄弟你日后的造化,恐怕未必在那位姑娘之下!”
老妪走出,闻言嗔道,“又在卖弄那狗皮膏药了?哟,想不到这位小哥也生得如此秀气!”过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从小无母,不由得竟是心中一热。
说了半天,方一拍额头道,“哎,你看我这老糊涂,忘了告诉你了,你那位.。。那位姑娘醒了!”
我闻言忙钻进茅屋,芈丹睁着眼睛,看了我许久,不说话。我尴尬地笑笑,“不认识了?你能醒来,就是捡回一条小命,等会儿我跟老渔父去抓药,过几天你就又生龙活虎了。”
她凝视我半晌,看得我发毛,并不说话,忽然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朝着墙壁睡了,我只好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