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奔上那湖面之路,心里随即想到什么,感觉不对,却又模模糊糊抓不住线索。看着一条直道铺在月光清辉下,忽然心里一动,大惊回奔,一转身差点惊呆,背后是无边无际的湖水,哪里还有路!
那湖水未必也是真的景象,在奇门遁甲中,除了脚底下踩着的地面和周围能够呼吸的空气,其他都有可能是陷阱,于是我心里一边悔恨上当,一边只好继续往前奔走。
刚才在那湖心亭上,虽然只是简单摆着五张石凳,却是局中有局。对于一般的人,乃至高手,那个奇门遁甲都已足以将他们困死,但设计者却独具匠心地想到,若是被困者不但武功高强,体力极好,而且智慧超群的话,那么阵势便并不能长久地困住他们。
于是利用其中一张石凳故意留下破绽,引导他们走上自以为是出路的“陷阱”!
想到这,我对孙灵书这丫头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开始头一次对她生出恐惧感。她的修为或许还不及青筮子,但用心之妙,设置之奇险,均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走一步,后面的路便消失一分,虽然明知前面是机关陷阱,我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前面忽然现出一座小山的黑影,我心里惊疑未定,脚下稍微踟蹰,两边处处处连响,已射来两排利箭。
我全身早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一听响声,立刻跃起,躲过利箭,大步向小山奔去。背后箭响不断,被我机敏地一一躲过。眼看小山近在眼前,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涵道般的暗室,月光全然消失,室中伸手不见五指,而背后利箭还在不断射来。
我的脚下只好继续往前奔跑,骤然眼前一道暗影扑面而来,我收势不及,砰地撞上,头痛得快要裂开。******,等在暗室中的竟然是一道石壁!
这虽然是一个简单的设置,但妙在出其不意。如果是武功高手,或许能在极为危险的状态下自主激发出轻身术,逃过这一撞,甚至躲开身后射来的利箭,但我的武功虽然已略有根基,身手也极敏捷,轻身术却还从未练过。
因此我摔得很惨,更惨的是,我的身体还未从石壁上落下来,几支利箭已射在了我身上——我终于昏了过去。
我昏迷的时间似乎并不长,不久便模模糊糊恢复了意识。我恍惚听到嘎嘎的开门声,脚步声,有人将我的身体背上,穿过一条密道,走上台阶,走入一间房,房中有一股清香,接着我被放在了一张床上。
“是他?”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道,虽然略显惊讶,却瞬即变为平静,我想起来了,这正是孙灵书的声音,“行了,你走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她冷冷道。我一愣,才想起并不是对我说,而是对将我背上来的那人。
“我的心你知道?”那人想必就是曾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她进来的那年轻人,他的声音里透出少许苦涩
“我当然知道,”孙灵书似乎也有一丝怅惘,但随即平静道,“我知道你忘不了小时候,但我也知道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张叛了,你现在的野心很可怕,我不想将兵圣山庄和孙氏列祖列宗的英名拖入漩涡中去..我劝你也及早回头吧,有些事人无能为力,只能顺应天道的安排。”说到后面,她原本平静的语音又微微有了些波澜。
那叫张叛的人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既然你不帮我,我就只有另谋出路了!”
孙灵书也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你是个男人,我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再重蹈你父亲当年的覆辙,落得个天下骂.。。”
张叛嘘地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我也还没想好..既然你不愿帮我,我又还能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呢?好了,我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说着脚步声走向外面,孙灵书道,“张叛。”
张叛停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孙灵书轻叹一声,“没有了。”
张叛微哼一声,又往外走,忽然一顿,问道,“灵书,这小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孙灵书听了冷冷道,“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快走吧,我要给他治伤了。”
张叛停留了一下,终于快步离去。
静。我在等待着孙灵书为我救治。
她却轻哼一声,“你可以醒来了。”
我心里骇然,难道她知道我已经醒来?随即想到,这丫头诡计多端,说不定又是在诳我,便仍一动不动,索性连呼吸也屏住了。
孙灵书平静道,“先前你呼吸调匀,足见你所受外伤虽重,于你性命却全无大碍,现在你又故意屏住呼吸,岂不是欲盖弥彰?”
我哎哟一声,终于醒来,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我求你..快救我.。。好不好?不必.。再多说.。。”老天作证,我此刻确实是伤得惨不忍睹,痛得死去活来,若不是我意志力坚强,早神志全无了——而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孙灵书嗤的一笑,“好,我救你,可你今后不要忘了这偌大恩情才好。”她倒会打蛇缘竿上。
我咬牙道,“当然,我绝不会.。。忘了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又是一笑,“随你怎么想吧。”准确地摸到我身上的箭支,用力拔出,我痛得三魂出窍,七窍生烟,大叫一声,“你******..轻点好不好?”
她冷哼一声,颇为不悦,“在女人面前怎么可以骂这样的话?我恨不得我的耳朵也聋了。先前听你说话举止,还觉得你是个有教养的人,现在看来,哼!你自己救自己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大惊,感叹这丫头怎么可以这样心狠,此刻我身上的箭创正汩汩往外流血,她这一走,我是死定了!凤笑丘不能死在妇人孺子手里,就服她一回软吧,于是我道,“我.。错了。”
她仍是一哼,没好气道,“你哪里是现在才错了,你一开始就错了,你错在不该好奇心太强,胡乱窥探,又错在武功太低,奔入密室后居然会像一只兔子般撞在石壁上,这样想来,我孙灵书岂非成了守株待兔的宋国农夫?我有那么笨吗?”
没想到我已服软,她还这样长篇大论了一番,我心里焦躁非常,早把她祖先孙武子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此刻听她问,我只好忍着痛道,“是是..姑娘你聪明得紧,哪里会.。那么笨!”
可能是我的龇牙咧嘴、吸声叹气让她觉得好笑或者可怜了,这位“九天玄女”般仁慈的瞎眼少女终于噗嗤一笑,道,“随你心里怎么恨我吧,我给你治就是,若是你这只愚蠢的兔子阴差阳错死在我这仁慈的农夫手里,岂不是有伤我的阴鸷?”
她走过床边,伸手准确地探到我的所在,解开我的衣裳,摸到蚕丝飞剑,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一柄匕首,咦,这竟然是冰蚕丝?看不出你身上还有好东西..这又是什么?一柄断剑吗?断剑也带在身上?看来你还有点故事.。。这柄断剑似乎有点不太寻常。这本书,自然就是你的武功秘籍了?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摸到一件丢在一边,不一时已利索地将我的衣裳解掉。
虽然她看不见,但我却有些难为情,她似乎猜到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医者父母心,父母给自己的儿子治伤,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何况在我们医家眼里,病人不过是一具尚存呼吸的尸体而已,无所谓男女之别授受不亲。”
我既然已是一具尸体了,我还好说什么呢?我见她摸索着将我的作为飞剑的匕首握在手里,心里一惊,“你要怎么给我医治?”
她微微一笑,“我要给你洗心伐髓。”
“洗心伐髓?”
“就是将心挖出来洗一洗,将骨髓撬出来刷一刷。如果你的心是黑的,我便给你洗成白的,如果你的骨髓是绿的,我便.。。”孙灵书嘻嘻笑道。
有谁的心是白的?又有谁的骨髓是绿的?我心中大怒,想这紧要关头,这丫头还一味心思跟我开玩笑,正要骂她,孙灵书像知道一般,玉掌疾探,用匕首的柄准确无误地击在我的额上——我终于完全长久地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热气腾腾中醒来,发现自己正浸在一个大木桶里,木桶里的水又热又难闻,散发着一种浓烈的药味。我定睛看时,自己还是在那个房间里,此刻天已大亮,早晨的阳光穿过窗棂,将屋中照的一片透明。
琴声铮铮,屋子一角,孙灵书正襟危坐,正在调弄一架古琴。她清秀的面庞像被阳光洗过一般洁净,只是脸上微微带点惆怅,像是想起了遥远的事情。
我不禁看得呆了。